战场之上,从来不只看交战双方的力量的对比,即便是其中一方占据绝对优势,有可能被敌人在某个时局某个关键点打败,从而彻底扭转战局。
赤壁之战如是。淝水之战亦如是。
陈家此次交战,最大的缺陷便是认为自己处于绝对的优势,又有张家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认为整个泗州,乃是更广阔的区域已经是囊中之物,而疏忽了防守。
而朱文正和姚广孝正是借此寻找到了战机,出其不意,趁其不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击杀陈家支柱之一陈道再,使其大军溃败,朱文正并没有放松懈怠,而是乘胜追击,拓展战果。
夜色之中朱文正引两千余骑兵,沿着湖岸一路向着东疾驰,但是距离对方大营不过五六里路的时候,眼神极佳的人便远远的望见灯火通明的陈家大营。
陈海平绝非泛泛之辈,他已经意识到今夜的不平静。
所以大营已经开始了紧张的部署之中。
朱文正不敢冒进,所以放缓了速度,将士兵潜入彭泽湖岸边的一处干涸的沟渠之中,然而他本人则自登堤远望,面色阴晴不定。前方陈海平大营灯火通明本在意料之中,毕竟上游彭泽湖火起,而且之前刚刚派出了一支四五千人的骑兵援军出营往向上游出发,那营中保持照明,中军等待消息也属寻
常。但是,陈海平大营这里,决非只是保持照明,从朱文正这里居高远远望去,只见彼处那大营中门大开,中间往来兵甲无数,似乎竟有一支数量极多,可能多达万人军队正
在列队整肃,准备出营作战!“陈家有了张家的支援,真的不再是一支简单的流寇队伍了,此次交锋若是不能重挫其元气,怕是他日我即便是有军山的支援,也难以与其争锋。最关键的是,眼下自己需
要趁着这个机会改变整个战局。”
可此情此景,朱文正和其下属一时心惊肉跳,暗道不妙!“大都督,这般情形该如何是好?”何文辉小心凑到朱文正身边询问。“彼处陈海平那厮莫不是在准备第二拨援军?怪不得之前第一波兵马只有四三千骑兵……那应该是先头
部队才是。”
朱文正面色阴沉,并不答话……他有心想骂一句姚广孝失策,却无论如何都没脸开口。
毕竟姚广孝也是人。
自己这一夜依据他的计策,已经占据了上风。
不能遇到了麻烦,就想着姚广孝如何如何,这也显得自己太过于无能了。
不能说,真的跟朱振抢夺姚广孝吧?
朱文正这个人很好面子,他强扭瓜可以,但是不只需要瓜解渴,还需要瓜很甜。
但是眼下这仗自己该怎么打呢?
此时难道要引兵向前与这近万披挂整齐的军队在总兵力可能有两三万人的陈海平大营处交战?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而若是全军后退,退到一个安全距离,确保陈海平大营中的其他军队来不及支援这支部队,然后再进行伏击又如何呢?
答案是没用!因为若是让这支军队明火执仗向上游进发足够距离的话,之前被冲垮到南北两个方向的陈道再部溃兵游勇,必然会纷纷往彼处汇合,朱文正这支奇袭军队的存在便会立即
暴露。甚至说,哪怕是干等下去,说不定都会有溃兵回来,向陈海平大营报告军情。当然了,那样也就无所谓有没有赶来回报了,因为众人在金堤上居暗观明,窥的清楚,那近
万部队已经开始列阵出营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来到此处,发现这里藏着两千余敌军了。
朱文正愈发不甘。
但是,仅仅是片刻后,朱文正便瞪大了眼睛,然后狂喜难耐!
原来,这支部队大举出营以后非但没有往上游而走,也没有明火执仗,反而是跟自己这支军队一样,偃旗息鼓,以一个极宽的阵型往沟渠中去。
朱文正哪里不明白,这根本不是前往支援的援军。而是看到豪强火起,陈海平想坐山观虎斗,趁火打劫。
既想要趁机削弱豪强的势力,又不想放走自己,准备趁势偷袭,夺走渡口。
将自己强行留在这里。
这样自己就可以获取最大的权益。陈海平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这真是……”朱文正瞬间想到,“姚广孝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而是不愿意告诉自己,怕自己畏惧,怕自己手下兵马畏惧。所以准备将自己逼入绝境,这样自己才有机会爆发
最大的能量。”
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陷入绝境。
但是人真的陷入绝境之中,却会爆发出无比巨大的潜能。
朱文正冷笑一声,理都不理这些下属的言语,只是静静等候战机。
而战机也说来便来,眼瞅着那支万余众的陈军铺陈开来,然后纷纷涌上大抵,又小心登船,朱文正不再犹豫,即刻下堤,翻身上了自己的黄骠马。
那一群军官也纷纷聚拢到了朱文正马前。“记住了,待会全军举火,随我直冲敌营,临到营下,先扔火把放火,然后便绕寨肆意袭杀!但尽量杀戮之余却务必依照按照姚广孝所言,不要恋战,以摧毁物资,烧取粮
草为目的……不管如何,各部见河中兵马回援,就立即撤回……记住了吗?”说到朱文正再无顾忌,竟然是一声大吼。
众将各自凛然,竟然也是不再掩饰,直接应声,然后便纷纷归队准备。朱文正立在的卢马上,持矛睥睨前后,而稍待之后,竟是不急不缓,一路轻提马速,顺着大堤往陈军大营而去,两千余用麻布包裹着马蹄的铁骑则跟在其人身后,大摇大
摆,一路向东。大约行得距离陈军大营不过数百步外,甚至有些望楼已经发现了暗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当然,彼辈只以为是自家军马,却是半点警惕全无,居然也不管不问……不过朱文
正却自己忽然驻足。
其人迫不及待,根本毫不掩饰,只是一声令下:“举火!”
早有准备的两千铁骑相互协助,立即点燃了此行两根备用火把的第二根,一条火龙几乎是瞬间在陈军大营西侧显出身形。
陈军西侧望楼上的士兵目瞪口呆,竟然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
“怎么有人摸到了大营来了?”
而接下来,朱文正也不再下令,却是抬矛相对敌营,扬声而言:“姑苏曾经偶遇,如今已是故人,陈公子不来见见某朱文正吗?”
话音刚落,其人一马当先率众直驱敌营,两千铁骑手持火把疾驰跟上,四面绕营放火。毫无防备,甚至兵力显得有些稀疏的陈军大营登时火起。
回到一个多时辰前,眼见着上游彭泽湖陈仪大营火起,早早接到陈仪传讯,知道陈仪主力不在彭泽湖的陈海平即刻调度兵马,却是准备大举救援友军。
然而其人一边下令集合军队,一边召集高级将军与幕中智谋之士商议援军首领人选,还有进一步对策时,却有一人上来便反对他的救援计划。
“敢问公子,之前公子是否感慨,虽然我们与泗州豪强合盟,却无法如指臂使?”问话的是一名身材墩胖的白俊公子。
话说此人与朱振早在姑苏便有一面之缘,甚至互为知己,不过后来其他远奔他乡,成为扩廓帖木儿的谋士,为其出谋划策,整合力量。
如今的扩廓帖木儿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甚至已经独立于大都之外。
此时恰逢泗州战乱四起,被海东青从父亲那里请来,支援海东青。
陈海平早就有了自己的心思,他被海东青留在泗州,一开始还是想去大都闯荡一番,谋个不错的职位的。
然而眼下,自己整合泗州各地的势力,成为一方盟主,陈海平却动了别样的心思。
自己未必不能成为一方藩镇,跟各诸侯周旋的同时,跟大都讨价还价。
待天下有变,自己未必没有机会,去争上一争,坐坐那龙椅之位。
“这泗州的豪强只认可自己的好处,根本不愿意听从盟主的号令,让他们损失一番,也让他们认清楚谁才是他们可以依赖的力量。”陈家宿老也点头便是认可。“不错,眼下朱文正派遣而来的也不过是三千余兵马,与大局无异,只要我们夺回渡口,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逃,至于他将泗州搅动成什么样子,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打不
了收拾了他之后,我们再重新来过便是了。不过也要表明我们的态度,派兵可以,但是别真的灭了这队骑兵。”
对此,已经完全领会一众幕中智谋之士意思的陈海平颔首不止,这才派出了区区不到五千人的骑兵部队。
至于说,陈道再之前之所以有所犹豫,不是不敢战,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战,而是他早就受到提点,要利用好骑兵优势,确保各豪族受到了足够大的损失,再出手救援。
而陈仪,自然是被高层轻而易举的牺牲了。
因为陈仪不死,朱文正便没有胆量搞大的买卖。只不过,他此番倒了八辈子霉,遇到了一个朱文正和姚广孝的组合,来了个出师未捷身先死,友军没事我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