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灵媛中毒多日,一直昏迷不醒,经多方调理解毒,这才苏醒过来。
皇后一倒,后宫事务无人料理,司马茂英便接手过来。她心思缜密,又善于思考,诸多繁杂事务打理起来倒也井井有条。因赵夫人意图毒害皇后,司马德文欲革除其夫人的头衔,发回母家安葬。至于二皇子司马元青,自赵氏过世后,一直不肯再回显阳殿。司马德文于是下旨,令司马元青暂住昭阳殿,以悼亡母,又另外调派几名宫女内侍过去伺候司马元青。
司马茂英念着司马元青年幼失侍,赵氏虽有罪,但人死灯灭,便向司马德文求情,依旧保留赵氏的夫人头衔,允其葬入皇陵。至于赵夫人的身后之事,亦是由司马茂英一手打理的。
皇后初醒,司马长萍每日下学后均会过来侍奉左右,守在母后床榻前,奉药端茶,一刻也不曾离开。而那位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司马元瑜也时常过来问安,他虽不喜司马茂英,可礼制孝义还是要遵循的。反倒是司马茂英,一直忙于料理后宫事务,没有多少时间过来陪伴褚灵媛。
将近中秋,褚灵媛身子已经大好,而司马茂英与王慧茂几人的舞蹈却还未完全练好。司马茂英将诸事交回母后手中,才急忙同三位好友赶排舞蹈。所幸她们都是有底子的人,加紧赶排二三日便已经练成了。
这日褚灵媛在显阳殿中布席,着人去唤了几个子女过来用晚膳。司马茂英因与王慧茂几人排练舞蹈,去得稍晚了一些。去到显阳殿中殿时,方才发现其他人都已到齐,就差她一人,连多日未曾露面的司马元青也列坐席中,而司马元瑜也在此处,就坐在褚灵媛右下第一排。
褚灵媛左下第一排坐席空缺,显然是留给司马茂英的,司马长萍居于左下第二排。
司马茂英来到殿中,正要施礼,褚灵媛抬手道:“好了,不用多礼了,快些入座吧!”
司马茂英也不多言,旋即在褚灵媛左下第一排入座,抬首便可瞧见司马元瑜和司马元青。对面那位年轻的太子殿下身着一件绛地交龙锦的对襟大袖衫,青丝束发,依旧是那副散漫随意少年轻狂的模样。
司马元瑜见司马茂英正在看他,翻了个白眼便将视线移开了。
司马茂英目光又转向司马元青,这位二皇子殿下面色沉静,垂着头,并不会回应司马茂英的目光,显然还沉浸在生母离世的悲痛中。司马茂英心中无奈一叹,再看向年纪最幼的幺弟司马元贞。这五岁的稚子尚且不懂宫中的风云变幻,也不明白二哥司马元青为何突然之间就不回显阳殿住了,他幼嫩的小脸上写满纯真,见长姐看他,便也对长姐甜甜一笑。
司马茂英心中一暖,回以微笑。
席间各自用膳,并无多话。显阳殿中宫女捧杯端盘鱼贯涌入,将几道菜肴各自摆于诸皇子公主的饭几前。偌大的殿中仅听得到筷子触碰碗盘的清脆声音,连咳嗽的声响也无,就连那位最幼的三皇子亦是静静用膳。
未几,诸人用过晚膳,司马元瑜最先告辞了去,而后司马元青也向褚灵媛告辞。褚灵媛原想劝慰他几句,又想到前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只得幽幽一叹,允了司马元青离开。
司马元贞养在显阳殿中,自不必离开。褚灵媛命人带了司马元贞回偏殿,伺候他洗漱就寝。殿中只剩下司马茂英和司马长萍,褚灵媛这才携了两个女儿的手,将她们一并带至后殿,母女三人聚在一处说了许多体己的话。
褚灵媛和司马茂英都不愿长萍小小年纪就为后宫之事烦忧,故而谁也没提赵夫人和司马元青的事,就连褚灵媛中毒之事,司马茂英也哄她说母后只是病倒。
对外,司马德文亦是宣称夫人赵氏突然暴毙而亡,皇后褚氏与赵氏姐妹情深,听闻赵氏骤薨,受了刺甚笃,这一次我不能为他做主,他恐怕对我很失望,往后也不会再住回显阳殿了。我虽视他如己出,可他终究不是我所出,只有你和铃儿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孩子,哪怕真是你下令毒死赵夫人,母后也只会站在你这边。”
司马茂英心中感动更深,将脸埋入褚灵媛怀中。
褚灵媛接着道:“元青此番怨恨于你,日后又会与我逐渐疏远,便是赵夫人有意为之,你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元青到底年幼,以后时日还长,未必不能叫他渐渐消除心中芥蒂,你亦不必太放在心上。”
司马茂英哑声应了一句:“是,儿臣明白。”
须臾,褚灵媛又道:“赵夫人对我下毒之事是宋公亲自调查的?”
“是的,确是宋公亲自调查的。但父皇并未公布,宫里的人也只以为是尚书台调查,外头皆以为赵夫人是暴毙而亡。”
“那……是你父皇请他来调查的?”
“不,是宋公主动请缨的。”
褚灵媛身子一僵,眼中有些异样的波光涌动。
“母后怎么了?”司马茂英从她怀里抬起头。
“没什么。”褚灵媛扶起她的身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徽音殿休息吧!”
当下司马茂英起身,告辞了母亲,回徽音殿去了。
褚灵媛呆坐了一会儿,才唤了宫女入内,伺候自己梳洗。换了亵衣后,褚灵媛又屏退了其他人,走到案几边,自妆奁底部取出一柄约莫半尺长的羊角匕首,上雕竹纹,刀柄上依稀可见两个小字——寄奴。
褚灵媛盯着羊角匕首瞧了一会儿,又将匕首重新置回了妆奁中,吹熄了烛台上榻安眠。
此事不表。
这厢司马茂英离了显阳殿,领着一干宫女内侍经重重游廊往徽音殿而去。将至正殿前,右手边黑幽幽的玄关处传来一道清亮的男音:“皇姐。”
司马茂英唬了一下,转头去瞧,方见一名清瘦挺拔的少年郎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袭绛地交龙锦的对襟大袖衫,不是司马元瑜又是哪个?司马茂英抚抚胸口,不悦道:“维桢,你好端端藏在暗处吓我作甚?”
司马元瑜瞅了瞅跟在司马茂英身后的小茹小惠及其他人,努努嘴道:“让他们先回去吧!”
司马茂英心中甚奇,心想维桢的意思莫不是要私下同她说话?可维桢不是一向不喜她这个皇长姐,每次见她都要对她翻白眼么?司马茂英倒也不多说什么,只命了小茹小惠带着其他人先回徽音殿。
待旁人都离开后,司马茂英才淡淡笑道:“难得维桢也会对我这个皇姐有好颜色,没有见到我掉头就走。”
司马元瑜闻言仍是忍不住翻了白眼,嘀咕道:“倘若你不这么烦人,我自然不会见到你掉头就走。”
司马茂英正色道:“皇姐也不想烦你,可你毕竟是国之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皇姐对你严格要求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行了。”司马元瑜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啰啰嗦嗦没完没了,像宫里那些老嬷似的,母后都没你这么啰嗦。”
司马茂英一时无言,叹了一声:“维桢……”
“好啦!烦死了烦死了,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司马茂英见他情绪太过抵触,只好暂时闭口不谈。
司马元瑜似乎意识到自己适才态度不佳,可身为太子,又拉不下面子来道歉,便道:“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何事?”
“是关于元青的,他来找过我了。”
“元青?”司马茂英微讶,没想到元青竟然还去找了维桢,“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你毒死他生母,触犯了律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请我奏禀父皇,剥夺你的公主封号,贬为庶人。”
司马茂英心头再是一凉,脱口道:“你答应他了?”
“当然不可能,他年幼糊涂,我可不糊涂。赵夫人对母后下毒在先,被尚书台查出后又畏罪自杀,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司马茂英目光微闪,直直盯着他,“你不信他说的,是我下令毒死了赵夫人吗?”
“你?”司马元瑜以鄙夷的眼神看她,“算了吧!宫人都说了不是你下的令,况且我也不相信你真有胆子下令杀了赵夫人,女人总是妇人之仁。”
司马茂英一怔,忽然不知该如何来反驳他的话。当日虽然前去昭阳殿捉拿赵夫人,可如果真要下令处死赵夫人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勇气。细细算来,从小到大她至多责罚一下犯错的下人,还真没有杀过人。
司马元瑜整整大袖,又道:“行了,我要说了已经说完了,我走了。”
“等一下。”司马茂英拉住他的袖子,真诚道:“维桢,谢谢你。”
司马元瑜明显一愣,不太自然地说道:“谢、谢我干什么?”
“谢谢你在这件事情上,站在皇姐这边,还把元青找过你的事情告诉皇姐。”
她态度诚恳,反到叫司马元瑜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都是一个严苛的长姐,从未这般诚意地对他说过感谢的话。司马元瑜以手隔开她,“行了行了,肉麻死了。”
司马茂英旋即又道:“对了,上次你在算学课上叠的那个三角形有什么含义吗?我看你研究了许久。”
司马元瑜面色一沉,心想就知道皇姐别有意图,突然对我这么亲密果然就是为了牵扯出其他事情。他没好气地说道:“没什么,就是验证一下勾股定理而已。”
“勾股定理?”司马茂英明显吃了一惊。
司马元瑜又以鄙夷的眼光看着她,“勾三股四弦五,又称作商高定理。《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中皆有记载,勾股各自乘,并之,为弦实。皇姐,你可别告诉你不知道。”
司马茂英语塞,她确实未曾深入了解过,《九章算术》也只是粗学了前三章。“不知道又怎样?这些算学的东西,于治国并无多少帮助。你是太子,有时间研究算学,倒不如多学一学治国的本事。”
司马元瑜又翻白眼,恼道:“你怎知算学无用?真是妇人之见!”言毕挥袖而去。
司马茂英立于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幽幽道:“说不到两句又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