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我参加了一个沙龙。那是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咖啡厅里,在座大多是事业有成的文化人和商人,他们聊着的,在我看来就是各种创业史,各种吃的玩的,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营养,我在一个没有熟悉的人的环境下常常很不自在,因此会表现的比较沉默。
一个老板请大家吃了饭,天不早了,开车的人顺路送没开车的人各自回家。
请吃饭的老板正巧送我。他的车真好,椅子是米色的,坐着好舒服,在那个车里的每一秒我都好想在那个座椅上跳一跳,我幻想着有一天,我也拥有这样一台车,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很远的地方。哇!想想就觉得太美妙了,我捂着嘴巴偷笑。
“你又笑什么呢?”大老板问我。
“啊?”我一愣,心想坏了,又忘记身边有人了。可是我要怎么解释呢?我傻笑说:“哈哈哈!我在自娱自乐,如果说出来就不好笑了。”
大老板继续开车。
透过车窗,我看着外面的世界,觉得坐在这样的好车里,外面的世界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了,有钱人的世界还算蛮好的。我又开始捂嘴偷笑。
我忽略了身边坐着一个与自己气场完全不合的人。
“你可真爱笑。”他突然踩刹车,等着前面的红灯,我看他看着我,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实在好玩。于是我又开始了另一轮的大笑。
我笑,他笑,我再笑,他再笑。
“好了,我得好好开车。”大老板故意搬起脸。
就是这种人,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其实你知道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想幼稚一下,非常努力非常努力的维持自己的形象,真是有意思。
我又想笑了。
“对了,听说你很有想法。”
我一愣,顿时感觉聊天内容跨度有点大。我不知道该给一个什么表情,脑子一片空白。
气氛有点尴尬。
“想法嘛!是蛮多的。”
老天,我要回答他什么?我的想法大多都跟吃喝拉撒有关,我要说这些吗?我想他与我一样,只是刻意的找出话题来化解沉默。我对人情世故有种本能的排斥,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偷着乐,并且有一个我喜欢的人在身边,不管他在做什么。现在,我周围没有一个我信任的人在身边,我只能靠我自己。
跟着,他问我有什么理想。
啊——我好想哭啊!难道我要跟他说我的理想是跟周星驰做朋友吗?在我稳定的表象下,我在心里已经把自己的头发都拽下来了。
面对年纪大我一轮半,事业成功的中年男人,我似乎要说些符合场面的话。
啊——我又要说谎了。
通过精心设计,我的回答绝对称得上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恩……我希望未来能开一家传媒公司,做产品包装和商家活动策划。刚刚接触的时候,我是排斥的,但是慢慢的发现,这份工作比较有挑战性,并且能收获很多,于是我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我和两个好朋友组合了一个小小的策划团队,每天都很开心。”
我心里得意,我的潜台词是,哈哈,多官方,多帅。
有时候,我总给人冷静、缜密的假象。不可否认,我说假话总比说真话看着真实。
“关于创业,你都做了什么铺垫呢?”大老板问我。
你不是吧!有完没完了?大家萍水相逢,不就是送我回家么,至于这么多问题吗?其实是我再次被问的愣住,心里有点烦,只能再用另外一个谎话去圆这个谎话。
好吧!showti!
我把自己形容成一腔热血却面对重重困难的青年豪杰,这个人不甘平凡,心怀大志背井离乡,虽然前途渺茫,但仍然努力克服一切站在奋斗的最前线。
我从大老板嘴角露出满意并和善的微笑,感觉到他与我的交谈似乎是很满意。
哈哈!哈哈!
我从小就有编故事的能力,说的谎话连自己居然都要信了。
他很认真的告诉我:“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遇见很多,拿着计划书来找我做投资的、为公司提案做策划的,都是有着用不完的,一定认真的好好笑。那是我扮演的另一个人。
“写个方案给我看看吧!或许我能帮你完成梦想。”
啊?我顿时傻掉!
大老板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看了看,“刚才名片只带了几张,好像没有给你。”
他把名片递过来,礼貌性的,我用双手去接。
他说:“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
我以为只是随便哈拉聊天而已,他却这样认真的跟我谈。
我终于词穷了,刚才自娱自乐的状态瞬间崩塌。
他开着车,突然问我:“你对于包养怎么看?”
我又是一愣,接着尽可能的挤出些微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吧。”
他说:“我觉得是利益的交换,各取所需,年轻的人需要机会,而成功的人拼搏了太多年,到有钱的时候却发现生活只剩下了空虚。”
我好像还在笑。
他继续说:“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有些女人总说自己有骨气,不受诱惑,其实是诱惑不够而已。给她一万,她看也不看。那么十万,可能她也撇撇嘴巴笑了。一百万呢?不行的话,一千万呢?人都是这样的。但实际上,当这个女人答应的时候,她也就不值那么多钱了。”
我不吭声,但情绪已经开始焦躁。
我快到了吧?我快到了吧?
“你知道你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吗?”他问我。
“优点?我好像有很多啊!”我说。
我的心里还是一直重复的说话,我要下车,我要下车,要下车……
他说:“你有种让人信任、温暖的感觉。你的话虽然少,但每句都很好听。”
我说:“好像这种词汇都是形容长相不占优势的女生。不过,话少通常会让人觉得比较冷漠吧!”
“你不会给人那种感觉。”他开车的间隙看了看我,“你跟别人不一样。”
一直到我到了目的地,我们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觉得他人很好,说的话也没错,虽然其中包含了敏感的话题,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品性算是纯良。
下车之后,他的脑袋朝车窗外探出来,他说:“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
我说:“好的。”但我知道,我不会再跟他有任何的联系。我虽然能给人温暖的感觉,但我最擅长做冷漠的事情。
我站在路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不知道为什么,我讨厌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我自己。
刚刚经过了青春期,那是我最漂亮也是我最爱美的年纪。那天我穿的白色裙子是我最喜欢的,画了淡淡的、细致的妆,穿了高跟鞋,我的头发好长,刚过胸下,也刚刚瘦到了一百斤以下。多么美好的女生!可如果我看到的不是我自己,我会赞美她真的很漂亮吧。
我讨厌这个人是我自己,我不舒服,不知将她如何安放。
我的脊背发麻,身后有东西在粘着我,我总感觉有人在我背后,他准备要掐住我的脖子或是假装来掐我的脖子却在我的身上猥亵。我猛地回头,我总想把它逮个正着,却每次都如我预想的一样,什么都没看到。可是我依然害怕,那种害怕近乎绝望,心脏狂跳,双手过度的攥紧而感觉到发麻,身体也在发抖,我的衣服都快湿透了,我想大声的吼叫,想要找到一个缝隙钻进去。
紧张、焦虑、慌乱、痛苦……面对这样的负面情绪我总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跳出这个怪圈。它是周期性的,比我的月经还要准时。我总是劝自己,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的多愁善感,可事实证明,现实总是超出了我的极限。
我如同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在哭泣,她呆滞的脸上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地面上,有碎裂的声响。我好心疼她,好想抱抱她,我想跟她说很多很多话,直到她觉得内心温暖为止。我不希望她对这个世界绝望,我想要救她。
每次哭过,我的身体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用了太多的力气去哭泣,这让我没有时间和能力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对我是件好事。因此,我的身体好像存在另外一个我,那个我积极向上、渴望幸福,是能够被大众所接受和看到的才女。
接下来,在漆黑的夜里,我一个人走在小路上,没有灯的地方也能带来一种安详。我希望有突如其来的灾难,把我的生命彻底结束掉,这样我就能给所有爱我的人一个合理的交代,并且让自己的生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有那样想法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