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三:疑案
这一问甚是无礼,众人见狄肃英与贺连面色俱不好看,心里都打了个突,贺连更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惟独方才一直沉默的郑菁缓缓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有所不知,先父前日宴席上为‘千刃破浪’方旭所伤,当天夜中辞世。”
“郑师妹!你?哎!”贺连颇为不满。
“哦?”那小叫花又问道:“那你们郑家可是和这个什么‘千刃破浪’有仇么?”
“没有。”郑菁摇了摇头。
“那可奇怪了。”小叫花搔了搔头道:“这方旭为何要来你们郑家找茬?”众人却无心回答,一语不发。
他看了郑菁一眼,突然又说道:“噢!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喜欢你,听说你要嫁给他,所以趁他在的时候来捣乱,却不小心把你爹杀了。”说着,他又指了指旁边的狄肃英。
郑菁脸上一红,斜觑了狄肃英一眼。狄肃英一愣,心下不快,但面上仍不失礼节,拱手道:“古语有云:‘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可这一斑毕竟非全豹,小兄弟思虑虽博,然必谬矣。那方旭是来找青龙帮帮主龙远江的。我岳父和他一言不合,动起手来,结果为他所伤。”他总是一个稳重的人,做事是这样,说话也是这样,这样的人往往很得长辈的青睐,却未必讨得了姑娘的欢心。
“哦?”那小叫花手托下颔,似乎还在找寻其他问题。
贺连见他衣衫褴褛,早感不耐,又怕他再问有损金刀门威严之事,急忙喝道:“好了,没事你可以先偏厅,偏厅已经备好了饭菜,随时可用。”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是暗笑一声,登时有好一部分去了偏厅。
那小叫花却不尾随,反而凑到贺连面前道:“我说,那方旭害了郑老师,你们抓住他,打一顿?还是杀了?”贺连面色一青,哼了一声道:“这仇总是要报的,不劳挂心。”
“哎呀!”他又继续道:“那这么说,是没有抓到那方旭咯?”
“哇!”那小叫花一惊一乍道:“那那个方旭也太厉害了吧?”说着他用手指了指狄肃英,又指了指贺连,然后指着坐在位子上的五个人,说道:“我说,你们都在场吧?宴上应该还有很多武林高手吧?居然抓不到一个方旭?”
杨凌摇了摇头,“千刃破浪”以刀法、轻功成名十余年,一生大小百余架,仅输给过一个人而已。在场武人多知他威名,捉他不住根本算不上难堪。然而这小叫花子故意找茬,如此这般地说来,却又显得十分丢脸了。
杨凌疑云不断:“那照这样看来,我的推断全都错了。这‘千刃破浪’为何也要找龙远江?听说方旭为人亦正亦邪,难道他也知悉了青龙帮与苍南派的恩怨或是别情,故而前来调查?那么龙远江此刻,到底又在何处呢?”
“臭小子有完没完?还不快滚!”贺连恼羞成怒,破口大骂,接着又埋怨起郑菁来:“师妹!为啥把师父亡故的事和这等不相干的人说?”
“嘿!什么叫不相干的人?”那小叫花刮了刮两颊,神色极为俏皮。众人丝毫没留意他的表情,只听郑菁缓缓说道:“贺师兄,难道你不觉得我爹的死有蹊跷吗?”
郑菁此言一出,不单杨凌一惊,在场诸人都把目光集向了贺、郑二人。
这时,厅上五老正中的一个问道:“唉,贤侄女,令尊逝世当夜,老朽也在场,还有这位马兄、楚兄。”
这老者姓孙名百盛,乃湖南神拳门掌门,当年在江南拳服五霸,武功既高,资历亦老,和郑天南交情极深。
他又接着道:“我等不妨将当日情景回思一番,或许有什么线索。那时方旭闹场,席上许多江湖朋友也都见着了。他坚持青龙帮帮主龙远江就藏匿在郑家,郑兄则矢口否认。那厮极为无礼,居然要求要搜寻郑家内堂,郑兄无奈,只得与他动手,哪晓得却伤在他的掌下。”
“不错。”郑菁眼眶微红,说道:“先父确是伤于方旭,但只是受了内伤,休息半月便可痊愈。方旭逃离后,家父便回房调养,不想……”说着,一行清泪便自她颊上流下。
除却郑门子弟与狄肃英、孙百盛等人知晓内情之外,其余人众都是一奇:“哦?那么缘何伤重身死了?”
“不想前夜亥时左右,我等却突然听到了郑老英雄在房内大叫一声,我等急忙赶去,不料那门竟是由内向外反锁的!?”狄肃英道:“我们撞开房门,只见满地血污,郑老英雄背靠椅上,双目圆睁,已……已然辞世。”
孙百盛走上前来说道:“狄贤侄所言不虚,当时老夫与楚岱、马兴德二位皆在左右。老夫为郑兄遗体查验了一番,致命伤在小腹上,为利刃由下至上穿过,伤重而死。”
厅上五老者之一的马兴德也道:“不错,而且当时郑兄死状奇特,双目瞪大,嘴也张着,一脸的难以置信,伤口很宽,肠子也翻了出来,真是惨不忍睹。”郑菁听着,又低低抽泣起来。
狄肃英道:“贺兄检查了门窗,窗子被踢开,但木栓完好,不像是有人从外面闯入,杀死了郑老英雄。”贺连哼了一声,似心有不甘,但还是补充道:“没错,确实如此。”
众人闻言多是后退了一步,原来郑天南是被人暗杀在密封的房间里,好几人已然问道:“那么凶手究竟是谁呢?”
郑菁摇了摇头,狄肃英替她答道:“凶手是谁,至今悬疑。”
狄肃英叹道:“然则可以肯定的是,郑老英雄为人所乘。”他顿了顿,续道:“要么是外敌,要么......”他有意无意的停顿了一下:“便是内贼了。”
孙百盛为人颇为老辣,立时知道狄肃英有话要说,当下道:“狄贤侄若是有话,不妨直言。”狄肃英拱了拱手,对孙百盛道:“孙老前辈,你可还记得前夜房内情景么?”孙百盛颔首:“自然记得。”
狄肃英接着道:“当时小侄曾留意,郑老英雄除却小腹致命创伤外,并无被偷袭的痕迹。房内桌椅倒塌,显然是有过一番打斗。倘若郑老英雄不敌来人,为何却不发声求助呢?”
孙、马等均道:“不错,这确是一疑。”
“然则,我等皆是闻声赶来,有先后之别,我与菁妹在东厢,故而早到,而孙老前辈与马老前辈、楚老前辈等在西厢,因而晚到。”
孙百盛心念一动:“莫非他先来之时,发现了什么线索?”
“贤侄说下去。”
“东厢到郑老英雄的卧房,算上取着衣取刃,或长或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1],若是疾行,快者也不过半炷香。最先到的是两名金刀门弟子,他们见房内灯火已熄,不敢造次。待我与菁妹到了,才一起撞开房门,之后贺兄也赶到,再后来三位前辈也来了。日前刚发生方旭闹场的事儿,大伙儿都担心他去而复返,皆带着兵刃。”
狄肃英顿了一顿,叹道:“其间并不曾见到任何可疑之人。想来凶手已然在这片刻之间遁去。若郑老英雄初时惨叫即为贼子所伤,想来是一招之间便已不敌,那么这凶徒武功之高,足以让人咋舌。”
众人纷纷点头:“一招便能刺死金刀门掌门,岂同寻常?”
“倘若郑老英雄发出叫喊之时便已辞世,那么这凶徒,就很有可能是郑老英雄所认识的人,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偷袭得手!”
听他这么一说,在场诸人纷纷窃窃私语,暗自讨论此事。
“会不会是那方旭啊,此人武功高绝,只怕也只有他才能在一招之间取了郑老师的性命!”一人说道,旁的纷纷附和:“不错,老兄言之有理。”
孙、马、楚等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这三个老头深谙世情,心知狄肃英所疑者,乃是内贼,绝非方旭。杨凌则心道:“方旭的目的是龙远江,就算重新回来,也不过是探查是否有此人行迹,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杀死郑天南。”
“我想,杀害爹爹的凶手应该另有其人,并非方旭。”众人均是一奇,把目光看去,却是那郑菁。
只见这女子一张鹅蛋脸庞如凝脂般,一双长睫毛,目如秋水,端的个美人胚子。她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若方旭要杀先父,当时在宴会之时一招得手,便可击杀家父,何必等到深夜去而复回?”
众人暗自点头。“那也不一定啊,也许他要掩人耳目也说不定。”那沉寂了许久的小叫花又忽然插嘴道。
狄肃英道:“你说的不错,但我倒要请问阁下,若是方旭所为,他势必要破窗而入,可窗子完好,莫非郑老英雄竟是自己开窗迎接此人进来,而后反遭毒手?亦且凶案现场发现了郑老英雄的金刀沾染血迹,想必是郑老英雄临死之际也将凶徒击伤,可见这人武艺并非远胜郑老英雄,只是趁其内伤并偷袭,方才杀害了他!”
孙百盛点头道:“贤侄分析得有理。唉,只是若非方旭先伤了郑兄,郑兄断然不会就此丧命。”他捻须续道:“这方旭原是千里独行客,但听闻他近年来进了浙江苍南派,便是其鸿鸠使,不知是真是假。”
杨凌听了大吃一惊:“什么!方旭便是苍南派鸿鸠使?!这怎么可能!?”他知道方旭少年成名,“千刃破浪”闻名遐迩远在苍南派创派之前。况且方旭武功极高,只怕不在那严松之下。“不过那苍南派鸿鸠使行事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他名姓。”杨凌转念又想:“观其行径,确与方旭相似。”
这时那郑菁忽然问道:“贺师兄,听说你最近的一趟镖是南下苍南,不知道听过这事没有?”贺连脸色一变,森然道:“师妹!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菁给他眼神一瞪,不觉退了一步。狄肃英上前道:“贺师兄这是做什么?菁妹只是想问问贺师兄,是否有听说过方旭此人即为苍南鸿鸠使之事。贺师兄又何必如此激愤呢?莫非,贺师兄与浙江苍南派真有往来?”
“姓狄的你放屁!”贺连大怒道:“我贺连深受师父大恩,岂会与苍南派有什么勾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怀疑我串通苍南派,唆使方旭打伤师父!哼!”
众人听他这般说,心下都是暗笑:“哈,别人都没说,你就自己招了?真是没头脑。”
郑菁却知这个大师兄行事鲁莽,心里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于是道:“师兄息怒,小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问你南下时,可曾听说了什么,或许……或许有什么讯息,能帮我们大家找出杀害爹爹的凶手。”
贺连还是气鼓鼓的,只盯着狄、郑二人,哼道:“没什么大事……对了,好像,浙江苍南派倾巢出动,灭了太湖的青龙帮。”
“无怪乎方旭要找龙远江,原来是追捕漏网之鱼。”孙、马、楚等人均道:“正值郑兄大寿,那龙远江便躲在了郑家,眼见方旭寻至,便急忙逃走,方旭寻不到人,便来找郑兄的晦气。”
“嘿,我说,你们这是在讨论苍南派的动静呢,还是找凶手啊?依我看呐,这凶手,只怕还在这里也说不定哦!”那小叫花不知何时却又窜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鸡腿,正津津有味地嚼着。郑家开的皆是素斋,也不晓得这鸡腿他从何处弄来。
贺连瞪着他叫道:“你这个死叫花,来郑家捣乱,活得不耐烦了?”
“我没有捣乱啊?你先听我分析分析嘛。”小叫花呵呵一笑,右手托着脸颊:“刚才这位公子说门是由内而外反锁的,因而推断并非外敌入侵而是出了内奸。”他指了指狄肃英,又道:“接着他又说房里发现了郑老师的单刀,并且砍伤了凶手。”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杨凌已知其意,笑了笑,并不说话。旁人问道:“是啊?那又怎么样?快说啊!”
那叫花俏皮一笑:“怎么样?那还用说么?既然有刀伤,那么必然有血迹,窗边难道一点血迹都没有吗?顺着血迹追踪,就算血迹中断,多少也有了线索。再者,如果是内奸,必然也留下了伤痕,逐一检查,不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众人均道:“对啊!适才一愣,竟然没想到。”
可看狄、郑、贺三人面上,却无丝毫惊喜之意。
狄肃英叹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不瞒诸位,窗边及窗外没有半点血迹,根本无法追踪。狄某也叫人暗暗查看了郑府所有人众的衣物,别说有血迹,就连破损也无。”
“什么!?怎么会这样!?”
[1]一盏茶相当于10分钟或者14.4分钟。
说法一:一年有十二月,一月有四周,一周有七日,一日有十二时辰,一时辰(2小时)有八刻,一刻(15分)【古时把一天做一百刻即14.4分一刻,曰15分一刻】,一盏茶(10分钟)有两柱香,一柱香(5分钟)有五分,一分(60秒)有六弹指,一弹指(10秒)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钟。
说法二:刻———古代用漏壶计时。漏壶分播水壶和受水壶两部。播水壶分二至四层,均有小孔,可滴水,最后流入受水壶,受水壶里有立箭,箭上刻分100刻,箭随蓄水逐渐上升,露出刻数,以显示时间。而一昼夜24小时为100刻,即相当于现在的1440分钟。可见每刻相当于现在的14.4分钟。
此处意指4到6分钟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