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了路口的拐角,珊瑚就见着等在她家门口的绿翠,低头皱眉的样子似是担忧得很,开口叫了她一声。
绿翠闻言,抬头见是珊瑚,扔下手里扯着的狗尾巴草匆匆迎了上来,抓着珊瑚的手关切道:“你没事儿吧?我听花婶子说你家昨儿夜里遭火了,可没伤着?”
珊瑚见她这样担忧,心中一暖,本以为这险恶人世,除开父母,没多少人能不求回报地对别人好,却不想自己重活了这一回,还能得到这样多人的关照,双福一家,和眼前的闺中密友…不由嘴角上扬,反手覆上绿翠的手,开口道:“没事儿,我倒是吓晕了过去,连火都没看真切,醒过来就成这样儿了。”珊瑚说罢,看了看门口烧的发了黑一堵墙,和没了篱笆空晃晃的院子,对昨夜里的火,心有余悸。
“啥?还晕了过去?”绿翠叫了出声。
“没事儿的,这不好好儿地站这儿呢吗?”珊瑚拉着她的手,在一旁柳树下的两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扯了其他话说着,省的她又东问西问,大惊小怪地。
两人说了好一阵儿,珊瑚觉得她有些不对,扯着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要说又不敢说的话?珊瑚半垂眼眸,继续着刚才的话。
若是她犹豫着,那便等她决定了,愿意开口时再说罢。
终究是绿翠忍不住,张了几次口,咬咬牙说了出来。
“珊瑚,双福哥今儿早上到我家去了。”
珊瑚一顿,皱了皱眉,双福这时候去她家干吗?
绿翠见珊瑚的样子,大概也是不知道情况的,开口接着道:“双福哥说,他不想娶我姐…”
“什么?”未等绿翠说完,珊瑚却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吓得绿翠差点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怎么回事儿?”珊瑚顿觉不妥,要是双福在绿翠家说了些什么,那岂不是又要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只是明明已经答应了的,连日子都定好了,聘礼过两天也要送过去了,怎么会这时候反悔?
“我也不知道,才想着问问你,怎的双福哥会忽然变卦…要是被退婚的话,我姐往后可…”绿翠不忍心说出口来,今天早上双福忽然到家里来,绿翠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没想到他竟真的要来退婚,这才想着来问问珊瑚,毕竟住的这样近,能不能听到什么风声。只是还没到这里,便遇着了要上村东打水的花婶子,说着珊瑚家遭了好大的火,也不知道人伤着没伤着,匆匆赶了过来,身上戴白又不好进屋,只好在门口等着。珊瑚家遇着这样糟心的事儿,却是有些不好问,这才吞吞吐吐地想了好半天,始终还是姐姐的事要紧,这才问了出来。
珊瑚见她为难的模样,心里的那份子急躁却是冷了许多,只问道:“双福哥自个儿到你家去的?家里人都知道了?”
绿翠摇摇头,有些沮丧道:“红串儿前两天上我姥娘家去了,双福哥去的时候就剩我和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说等我爹回来了商量一下…珊瑚啊,是不是双福哥家有了好对象,才想着要退婚的?我家是穷,我爹那病也是拖累人,婶子不要我姐也是合情理…”
“别瞎说,婶子不是这样的人!”珊瑚闻言心口一紧,道:“你跟婶子说先别告诉虎子叔,等我问了双福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绿翠闻言,抬头看着珊瑚,眼里有些亮亮的东西,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珊瑚眼睛一闪,避开了绿翠的目光,实在不敢看下去,前世最后一次见绿翠,却是她指着自己鼻子大骂,眼中的火随时喷出来一般,珊瑚至今都没法忘记。
“好了,快回去吧,这会子该做饭了,别让九姑等着。”珊瑚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双眼不知往哪儿望。
“还好有你…”绿翠坐直了身子,仰头看了珊瑚一眼,也跟着她站了起来,道:“那我先回了,你最近身子虚,就别老出来了,回回找你都不在…”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这还没嫁人呢就这么啰嗦,往后谁敢娶你啊!”
“你这嘴真是…”绿翠脸一红,作势要打她,珊瑚也不躲,让她轻锤了两下,回过头笑着道:“捶肩倒是舒服,这么说来还是会有人要的!”
绿翠红着脸啐了她一口,扫扫裤子上的沙子便走了。
珊瑚看她的身影从墙角拐了出去,脸上的笑容敛了下来,眉头一皱,这双福是怎么回事?
走回自家被烧了大半边篱围的院子,隔着墙还听到刘寡妇正叫她家小宝儿别乱跑,别给摔着了。
昨夜里的火没有祸及到双福家,反倒是另外这边住着的刘寡妇家,跟草棚隔着一堵墙的空驴棚被火星子溅到,烧到了点边角,早上还大喊大叫着这该怎么办,还是珊瑚娘将之前存着的七只鸡蛋取了六个出来给了她,这才算顺了她的气,摸着她家小宝的头说:“倒也没啥,反正棚里也没驴了,就是天儿热的时候我家宝儿在这儿翻小角而啥的…”
被这刘寡妇刻薄的样子折腾久了,珊瑚一家倒也没法儿多计较起来,一个寡妇家的,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就靠着家里的那头驴子拉磨拉货挣点钱养活,日子过得也艰难,计较多了倒像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似的,加上刘寡妇又多嘴,珊瑚这对老实的爹娘,却是不愿意去招惹的,吃点小亏就吃点小亏罢。且这刘寡妇也是个直白的,倒是多少在村里人面前说着珊瑚一家待人好什么的,唯有直瞧不上的,也就是一直和她不对盘的珍珠了。
珊瑚回头看了眼双福家的院子,静悄悄的,便是连往日十分闹腾的双财这时候也不知去了哪儿。
待会子吃了饭再找双福哥吧!珊瑚想着。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响,转身便走了过去。
半露天的厨房就剩灶台和灶前的两根黑漆的柱子,珊瑚娘拿着竹筛,里头放着四根玉米棒子,站在灶旁不知道在看什么。
“娘,怎么了?”珊瑚看她站在那里半会儿都没动作,有些奇怪。
珊瑚娘闻声侧了侧身子,倒是让珊瑚看到灶台口蹲着个大个子,珊瑚眉头一皱,这不是呆子么?
珊瑚娘拉着珊瑚的手,往外头走了两步,低声着道:“你双福哥家里出了点儿事儿,现在你叔你婶子正抓着双福问话呢,”说着回头看了眼还蹲在灶口的呆子,接着道:“这呆子和双财今晚在咱家吃饭,你婶子还拿了些饼子凑着吃。”
珊瑚点头,心下明了她娘说的,大概就是为了早上双福去绿翠家的事儿了,也是,再怎么不透风儿,双福爹娘都该是知道的。
珊瑚娘见她点头,提回了音调,道:“我去剥了这玉米,门口那畦菜我看着没被烧着,你先给起了火,待会子去割点下来,都怪那个挨千刀的赖麻子,这家里被折腾成这样,还让人怎么过活啊!”
珊瑚见她又有些激动了起来,早上便一边收拾一边骂了好久,这会子又有些不罢休的架势,赶紧顺着她说了几句,一回头,指着厨房里的人道:“呆子蹲在那儿干啥呢?”
珊瑚娘被她这一问,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道:“这呆子也不知道以前是做啥的,连烧个火都烧不起来,难不成是吃白食儿的?”
珊瑚眉头一皱,忽然觉得好笑,那么大的个子,谁愿意给他吃白食儿?便道:“我去烧吧。”
呆子蹲在灶台口,珊瑚从侧边看去,呆子正一脸认真地倒弄着手里的东西,眉头微皱,唇微抿,手里还拿着根木棍挑着灶口的柴禾,好容易把用火折子点起来的火星子燃开了点,被他一挑,又灭了下来。
呆子手一顿,脸上却没什么变化,似是轻呼了口气,又开始拿着火折子打算重来。
“我来吧。”珊瑚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照他这样子,今晚能吃上饭才怪!
呆子抬头,珊瑚正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蹲了下来,道:“别蹲这儿了,去洗把脸吧!”
呆子不明所以地伸手一抹脸,又是一顿,依然抿着唇,却没有挪动。
珊瑚见他反应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真是呆子!
见他还是没有要挪位的意思,珊瑚呼了口气,道:“我要生火,你在这儿我没法儿干活。”
呆子盯着她手里的火折子又抿了抿唇,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也没出去。
珊瑚见他这样也不管,在一旁随意抓起一把轻薄干透的草叶放在灶口堆了个小堆,只管对着那火折子吹了两口,往干草叶上一渡,火苗子嗖嗖地便窜了起来。
珊瑚回头,呆子果然睁大着眼,大约是没想到同样的东西一到珊瑚手里竟这么容易就燃了起来,很稀奇地看着火苗子一跳一跳地便那么燃了起来。一见珊瑚回头看他,脸上一僵,随即又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珊瑚脸上一抽,这家伙,这样的表情加上脸上涂着的黑印子,算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回过身子,那火已经就着下面的柴禾“噼里啪啦”地燃了起来,越烧越高,越烧越烈,就好像那日舔着自己身子的火舌一样来势凶猛…忽然,里头“啪”地一声蹦出了个火星子,不偏不倚地跳上了珊瑚的手背!
“啊——”珊瑚大惊失色,尖叫着往后摔坐了下去,也不管后头就是柴禾堆,直直着往后退,将后头堆成小堆的干支木头打得散乱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呆子被珊瑚忽然的动作惊住了,没想到本安安静静烧着火的丫头会突然着了魔似的狂叫起来,还直往后退着,也不顾地上的柴禾硌着,眼见就要撞上那根撑着棚顶的漆黑柱子,那柱子昨夜里被烧得有些发脆的样子,这要是撞上了棚子不得整个掉下来?!
呆子心里一紧,长腿一迈,长臂一捞,拉住了珊瑚的胳膊以防她接着往后退,却不料珊瑚哭喊着,反伸过另一只手抓住呆子的手,紧紧扯住大喊着:“救我!救我!”
呆子瞬时呆住了,这丫头扯着自己的手紧揽在怀里,那包围着自己手臂上那软乎乎的两团子东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