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都说收了冬,一年也就到底了,说话间,离大年三十儿也没几日了,村里人也都张罗着该上城办些年货过大年。珊瑚家往年都是珊瑚爹带着珊瑚上城的,他办年货,珊瑚将两姐妹在家里做的手绢儿绣的鞋面儿拿到集会上去卖了,换点钱还能补贴家用。今年家里多了个壮丁,不抓来搬东西实在浪费,同双福娘约好了坐上村里去城里的牛车,天还没亮珊瑚父女俩带着呆子便往村口去了。

摇晃了小半天,到了城里已经是小中午了,牛车在一处停了下来,交代好了什么时辰还在这里等着回村儿里,一车的人就四散了开来,往自己要买东西的地儿逛了。双福娘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我上双福小姨家去一趟,该不晚回来的,待会子我也买点儿东西再回去,就在这里等了。”

珊瑚知道双福小姨最近生了个小子,嫁了好几年,连生了三个女娃儿,这回可终于让她生着儿子了,还是在大年将近,被婆家压了这么些年,终于能扬眉吐气一番了!双福娘这回去,便是去给她撑腰的。珊瑚明了地点点头,与双福娘分头走,跟着她爹便往闹市那边儿走了去。

珊瑚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放下背篓,从里抽出块半旧的布块往地上一铺,放上手绢儿鞋面儿便算做起生意来了。珊瑚爹见她这头利索地安排妥帖了,放心地呆着呆子办年货去了。

见呆子一步三回头地,珊瑚爹笑着道:“放心吧!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这丫头脑子好使,办事儿也利索,就她卖这些东西挣的钱,还能买上好几斤猪肉呢!”珊瑚爹说时,却是抑制不住满心的骄傲的,想想自己养的这丫头,丫头的事儿干了,连小子的事儿也干了,下地下海的,实在是比小子都好使。珊瑚爹有时也会心疼她,年纪这么小便要这么操劳,可毕竟家里能干活儿的不多,只好便让她这么将就着做活儿。转头看了眼还是不住往回看的呆子,珊瑚爹却是高兴了起来,白捡了这么大一汉子,明年下地出海啥的,珊瑚那丫头终于可以歇息点儿,在家里养段日子,也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了。

时间不多,珊瑚爹将之前在家里已经想好要买的东西再在心里数了一遍,带着呆子匆匆地往集市里挤。说是办年货,可毕竟手里的银子有限,买的东西也就是那几样,红纸剪窗花儿,扯点红线头给家里俩姑娘做头绳儿,买个糖人儿给铁树解解馋,其他的一些小零嘴儿啥的,倒也是见着就买的。大物件儿的,其实也就是珊瑚娘念叨了挺多年的腌菜缸。只是钱也不多,就挑了个膝盖高点儿的大口圆肚缸,将不多的那些个年货往里一放,珊瑚爹倒是半点儿东西不用拿,乐的清闲自在,看呆子这么大个汉子抱着那东西到确实是不费啥功夫,心想着,这倒实在是个能干活儿的主了,要是能长留在家里,等过些年铁树长成壮小伙儿之前,自己也能少做不少活儿了!

只是他能愿意?

没一会儿便到了早晨说好等牛车的地方,赶牛的根儿叔大约也觉得没啥好逛的,坐在一旁大屋子的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珊瑚爹这时候还没想着该用啥办法把呆子留下来,跟根儿叔打了个招呼,根儿叔见呆子轻轻松松放下大缸,笑着道:“你倒是好福气,白捡了这么个壮小伙儿,干活儿还这么勤力,我看双福二黑俩大概都比不上他!”

珊瑚爹嘿嘿着笑,应着说没有的事。

呆子在旁站了会儿,道:“我到那边去看看。”便转身往另一头走了去。

珊瑚爹知道他大约是去找珊瑚了,便也由着他去了,只听一旁根儿叔打趣儿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不如把你闺女儿嫁一个给他得了,这可就跑不掉,咋都是你老洪头的人了!”说罢哈哈地笑了起来。

珊瑚爹回了句:“要不让给你闺女儿?”

“我翠儿过了年就嫁人了,要不然还真不错!长得这么精神,身子看着也壮,一定是个会干活儿的!”根儿叔说得亦真亦假的,珊瑚爹顺着他的眼神儿往那边看去,身姿挺拔,行步生风,心里有了那么点儿主意。

……

珊瑚才摆下摊子,三三两两的人便围了过来,珍珠那人虽不咋样,可针线活儿却是真没得挑的。二婶翠兰的娘家妹妹是远近有名的裁缝,在翠兰家住的那几年,因着人姐妹俩走得挺近,珍珠也乐于此道,没几年手上功夫长进得尤其快。这绣品精致漂亮,没多大会儿便剩下不多了。城里人出手也大方,待到呆子回头来找时,珊瑚手上的绢子里已经包了沉甸甸的一小袋了。

“东西买好了?”珊瑚见他过来,笑着问。

“嗯。”呆子闷闷地应了一句,在一旁站了会儿,见珊瑚还招呼着两个姑娘买鞋面儿,四周看了看,在珊瑚身后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珊瑚忙着招呼生意,也没空理会他,拿着珍珠绣得精致的鞋面儿对着那俩姑娘介绍着绣工如何精细,只是费了半天口舌,却发现前头这两位似乎没听自己说话,靠近着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红着小脸,两双眼睛直往后瞟。

珊瑚眉头微皱,顺着她们的眼光往后望去。

什么也没有啊!珊瑚疑惑。

可是见前头这俩祖宗还是这架势,不禁又往后看了一眼,实在是没啥啊!除了自己的背篓那就只剩下呆子在后头屋子的廊下岔着腿端端正正地坐着……珊瑚眼珠一转,又看了眼这俩娇羞地红着脸的姑娘,心里一下亮堂了起来!

那俩姑娘拿着鞋面儿前倒后倒地看了好几遍,也是心不在焉,只是既没了买东西的心思,却又实在舍不得走,正是犹豫着,珊瑚放下了手里的绣着粉蝶的鞋面儿,从旁拎起了另一双,开口道:

“姑娘,这鞋面儿上的花儿是并蒂莲,双双对对,讲的可是成双成对的圆满事儿,我听我们村里的大娘说了,这可是招好姻缘的好物什呢!”珊瑚说到后头,压了压嗓子,似是不好意思似是偷讲了秘密,好歹是将前头俩姑娘的眼睛引回到手上的鞋面儿来。

看着年纪稍大点的姑娘听得似信而非地,道:“真的?”

珊瑚看着鱼儿终于上钩儿了,忙道:“那是自然!这样儿的灵物,信不信可是就由你们了。”见那两人有些动摇,珊瑚接着道:“这样吧,我也快收摊儿了,你们要是买了这两双鞋面儿,这条手绢儿我也懒得在这里蹲着了,就给你们拿着当汗巾子啥的使了。”

那俩姑娘闻言,倒是松了口,年纪小点的丫头看着心思活泛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了几转,始终是红着小脸朝后头的呆子问了句:“小哥儿,那你说这鞋面儿称不称得上我俩?”

呆子不料那姑娘会问自己,只是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本想着不理会的,可见着珊瑚正回头看自己,顿了一顿,微蹙眉,微微低了低头,算是默认。

那姑娘见着回应,却是高兴极了的模样,二话没说掏出荷包便付了钱。只是才拿起鞋面儿,正想往珊瑚身后绕过去,便听得那边有人唤着自己名字,那姑娘这头还没能跟呆子说上几句,气得跺了跺脚,不得不跟着自己姐姐走了。

珊瑚看着仅剩的那双粉蝶绕花的鞋面儿,想了想,叠起包好放进了背篓,又将地上铺着的布也收拾好随意装了进去,呆子二话没说,接过了背篓便背上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往回走,珊瑚侧头看他。这两个月入了冬,日头也不晒了,呆子虽每日上山猎物,却也不见黑,反倒是渐渐白了回来。珊瑚走在一旁,只能见他侧脸,剑眉英挺,鼻梁高耸,看得出棱角的唇薄薄的,习惯性地抿着,乌发冠起,许是肤色白的缘故,虽也是粗布衣裳裹着身高体壮,却不似山野村夫那般粗野霸蛮,双目凌厉,天生的有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大约是第一次见他时,便将他最狼狈的模样记了下来,平常日子里,也没那闲心去注意,这会子这么一瞧,这人倒是生出了几许不同来。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好几个姑娘盯着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珊瑚心中暗想着。

见他依旧是一脸正经的样子,不禁打趣儿着道:“呆子,瞧不出来你还挺招姑娘的?你看没看着,前头那姑娘可是回了好几次头了!”从上回呆子离家出走回来后,呆子偶尔会搭理珊瑚跟她说说话,珊瑚也会对着他打趣儿开玩笑,尽管对着其他人依然是爱答不理的,对着珊瑚虽依然不多话,可比起之前来,那已经是好了太多了。这时候拿他开玩笑,珊瑚却是熟门熟路了。

呆子斜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直直地便往前走了。

珊瑚见他这模样,讪讪地只得赶紧地跟上他。

见着天儿还早,珊瑚便带着呆子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忽然看见前头热热闹闹的围在一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走近了看才发现,众人正围着块告示墙伸长着脑袋往里探,那衙役贴完了告示好容易才挤了出来,一老爷子抓着他问是发生啥事儿了,那衙役简单地说了句:“靖元将军在从胡国回来的半路上…没了。”

那老爷子一听便松了手,那衙役刚走开,老头儿整个人便摔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哑着嗓子叫喊着:“好容易有个好将军,怎的就这样死了?没了景南公的血脉,皇上还如何镇得住脚?皇上糊涂啊!糊涂啊!”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后头便来了个妇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在旁碎碎念着:“爹啊!你可别再胡说了,这要叫人听了去可咋办啊!”说完便拉着老头儿往回走了。

珊瑚听着一旁有人议论着,说着老头儿以前也是个当兵的,他懂得多,讲的许是有道理的,景南公功高震主,前两年景南公没了之后,靖元将军便成了景南公府剩下的唯一血脉,这回大败了胡国,皇帝怕靖元将军抢了皇位去也是有可能的。

珊瑚头一歪,景南公?靖元将军是谁?

前头人头攒动的,珊瑚个子矮,实在看不着,只是即便是看得到,珊瑚不识字,看了也是白搭。只不过凑热闹这事儿,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做的事儿,就算做了没落啥好,人也愿意去,要不咋叫凑热闹,不都是瞎凑的呗!推了推呆子,道:“你看不看得到?”

呆子个儿高,眼睛又好使,随意瞄了一眼便将告示上讲的事儿大致地说了出来。

“靖元将军戴渊大败胡国,凯旋途中不慎坠海,捞寻无果,尸骨未存,皇帝诏,举国同哀。”

一旁围观的人大都不识字,听得呆子在旁复述,全都竖起了耳朵听,末了还恍然般地“哦——”了一声,大都很是惊讶地讨论了起来。有的听得不过瘾,还抓着呆子问细节,呆子觑了那人一眼,还没开口,那人反倒是缩了缩脖子,没再问什么。

珊瑚在旁也是惊住了,只是跟旁人惊的不一样,呆子居然识字?!

“你识字啊?”珊瑚边走边问。

“嗯。”呆子应了一声。

珊瑚随手指了路边个摊子,问:“那布条儿上写的啥?”

呆子瞄了一眼,“代写书信。”

珊瑚看了他一眼表示怀疑,快步向前走了去,往那摊子探了探脑袋,老态龙钟的一老头儿正拿着笔,边听一旁的妇人说边记下些什么东西。

“真认识啊……”珊瑚低下头,喃喃着也不知是问呆子还是问自己,“你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能记得字啊?”

呆子嘴角抽了抽,当没听见,却是放慢了脚步,好让珊瑚不会跟丢了。

珊瑚却是没心思搭理呆子这会子干啥事儿的,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要是呆子也给人代写书信,是不是也能挣点钱回家?

本开始是打算让呆子多猎些东西,能到这城里来换点银子的,只是年关越近,天儿越发地冷了起来,动物也都躲着不愿意出来,若不是饿极非得出来觅食,呆子大约也猎不到什么东西的。前几天,呆子居然又猎下了只野猪来,一家人想了又想,还是留下当粮食得了,大过年的,毕竟不能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家里谷子不多,常常用山野肉跟乡亲邻里换上点谷子玉米啥的。只是村里人能常吃肉的也不多,总不能一个冬都靠着双福家救济吧?何况现在双福家多了个新嫁娘,虽不是她主家,可要再像以前那样,也难保人心里不会不舒服。

珊瑚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姐妹俩做了好几个月的绣活儿,换点谷子撑到春天,勉强也能度日了。

走到粮食铺子前,珊瑚掂量着手里的那点银子,想着该买些便宜好带的回去。

老板称糠米面儿的时候,珊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呆子道:“你有件东西还在我那儿呢!回头我拿给你。”

呆子微微挑眉,自己还有能有什么东西?

珊瑚正想接着解释,却瞧见不远处卖胭脂头面的摊子前站了个人,心想着咋这么倒霉,好容易上趟城里还能遇上!还没来得急移开目光,那人便转了个身,也望向这边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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