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被休了。
珊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站在田垄上,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
好端端的,什么预兆都没有,一向惧内的二叔竟真的将翠兰扫地出门,除了她的衣裳之外,半点儿东西都不让她带走!
早早儿的,珊瑚跟着爹娘下了地,这会儿天才刚刚擦亮,田间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不干活儿的,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珊瑚看着有些奇怪,凑近了听才知道昨儿夜里翠兰就这么被二叔赶走了,孩子没见娘整整哭了一晚上,四邻都见着听着,一大早就八卦了起来。
“我说,这也是迟早的事儿,前儿那绿帽带的,可是谁都知道了,要不是看着那找了个狐媚子似的小姨子来,可能早就被休了!”
“就是没想到,洪老二平日里看着就是个软骨头,做起事儿来还挺有劲儿!”
“他做事儿有没有劲儿你知道啊?”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
浇完水除了草,昨儿才松的土今天就免了,回家的时候还没到午晌,才进巷口,便见着个人蹲在自己门口,低着头蜷成一团。
“二叔。”
那人抬起头来“嗯”地应了一声,目光直直落在珊瑚爹身上。
兄弟俩在屋里坐着,珊瑚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也没见着珍珠的人影,路过大屋的时候正听着二叔在跟珊瑚爹说话。
“是我没长脑子,成天被那婆姨牵着走,要不是昨儿你来骂了我一顿,到现在我都不清醒!”二叔的声音有些大,听着似乎很是激动。
“这是你的家事。”
“大哥!咱俩才是亲兄弟!”
珊瑚爹久久的没有开口,好长时间才轻咳了一声,道:“你就这么让她走了?”
“这么些年她也拿了不少东西回娘家了,补够本儿了!”二叔忿忿道。
珊瑚爹便不再开口了。
前几天,珊瑚爹去二叔家拿回珍珠的生辰红纸那事儿,珊瑚爹虽没细讲,珊瑚却隐约觉察到她爹该是去好好儿地说了二叔和翠兰一顿。二叔软弱,珊瑚爹又是兄长,骂他自然是不敢反驳的,可翠兰那泼皮性子,珊瑚是怎么也不相信她会任由珊瑚爹教训的。可珊瑚爹那样子,却像是得了大利回来的,不似是吵架啊。
珊瑚一回头就找刘寡妇打听去了,刘寡妇倒也快,找了梨花娘一问,这事儿就出来了。
原是珊瑚爹去的那天早上刚好香兰走了,二叔心里大约是难受着,又被珊瑚爹一阵痛骂,本翠兰还想跟珊瑚爹大吵起来的,却没想到竟二叔动手打了她,吓得她不敢开口。后来听说二黑也去了,还是二黑拉开二叔,才没再打出人命来的。
这会子听着屋里的对话,珊瑚总觉得二叔有种想要将这事儿记到珊瑚爹身上来,不知是好是坏,珊瑚爹是推脱的。毕竟二叔休了翠兰,是个人都知道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翠兰给他戴了绿帽了,而且给他戴绿帽的还不是旁人,就是自己的亲爹!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要不是翠兰自己惹是生非找上门来闹事,这事儿兴许就跟着知道的那几个人带进坟头,再没人知道了,而二叔大约也一辈子不会知道,原来自己媳妇儿还能跟自己亲爹有那么一回事儿,大约也就晕晕乎乎地过了这辈子了。
本从几天前见着二叔跟香兰那事儿后,珊瑚便总觉得心里膈应得很,这下子见了二叔,心里更是有种莫名的恶心感,就算听着声音也觉着不舒服,这也就干脆不管,往院儿外走去了。
这种时候,珍珠竟不在家?
珊瑚往巷口巷尾望了一眼,本这么大的事儿珍珠不该还乱跑的才是……该不会是……珊瑚脑中冒出个想法,心中一惊,转身往老根叔家去了。
到的时候百会娘正在灶上做着饭,见着珊瑚来招呼了一声,拿了块刚烙好的饼给她。
“这是我刚烙的,还热乎着,赶紧吃。”从小看到大的,不管年纪多大了,百会娘总觉得珊瑚就是个孩子。
珊瑚摆摆手,只道是不饿。
听到珊瑚问起,百会娘是道,老根儿叔不在家,从前两日就约好的,今日确实是有一车人下了山。
“婶子,我家珍珠有没有跟老根叔下山去了?”
“有啊,不是说要去找她二婶儿么?瞧你着急得……”百会娘见珊瑚急得鼻尖儿都渗出了汗,伸出袖子给她擦了擦,压着嗓子道:“你二叔,真把翠兰给休了?”
珊瑚一听,有些脱力地摔坐在凳子上,珍珠那人,果然是去了!
“嗯,”珊瑚闷闷着应了一声,又觉得不太妥当,只道是:“我也才听说,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百会娘点点头,道:“休了也好!就那下作蹄子!我听百会说了,前儿在井边还骂你呢,要不是赵四爷给帮忙,还不知道那撒泼的作货要折腾啥了!”
珊瑚摇摇头,也不好说什么,心里还想着待会儿回去要怎么跟爹娘解释,珍珠就这么跑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百会娘还絮絮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珊瑚只嗯嗯啊啊得应答着,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吃饭的时候爹娘问了起来,珊瑚也不敢直说,只道是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珊瑚爹心中有气,骂骂咧咧着说不要理她,这才不安不稳地吃了顿饭。
可到了夜里,珍珠依旧没回来,珊瑚心里也明白,就珍珠那想法,该是也没去了就回的道理,只好将珍珠追着翠兰跑了那事儿说给珊瑚爹娘听,气得珊瑚爹连骂都骂不出来,珊瑚娘也坐在炕边只呜呜呜地哭,说是不知道怎地就养了这么只白眼儿狼,铁树坐在一旁提溜着大眼睛,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日子过得也快,一晃两天过去了,珍珠还是没有回来,珊瑚爹娘也只字未提要去找她的事儿,但是珊瑚娘时不时地叹气流泪,却是惹得珊瑚心疼不已。
呆子这日下山,珊瑚想着,要不跟着呆子一同下山,去城里找找珍珠。翠兰现在这样儿,应该还是在香兰家中,珍珠该也是跟在翠兰身边的。
天才亮,珊瑚就跟着呆子去老根叔家,半路才想起忘了带上之前织了要拿去换钱的渔网,这才让呆子先去,自己则半路折回去了。
三四月的天儿,总是亮得早,等到珊瑚再拿过来时,天儿已经大亮了,村儿里该下地的下地去了,下海早的也回来了。珊瑚正赶着路,听到后头有人叫着自己。
“珊瑚姐!”原是二黑。
“黑子,”珊瑚以为是来打个招呼而已的,也回了一句,“下地去啊?”
二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挠头,似是有话要说。
“咋了?有事儿?”珊瑚这头还要赶老根叔的牛车,却见二黑欲言又止的,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声。
“珊瑚姐……这几天怎么没见珍珠啊?”二黑红着张脸,还是问了出来。
珊瑚见他的模样,微微一愣,二黑不是跟绿翠……怎么忽然问起珍珠来?
“哦,我是……是穗姐要我来问问的,珍珠教她做那鞋面儿还没做成呢……”见珊瑚不开口盯着自己看,二黑结结巴巴着解释了这么一句。
“小穗?”珊瑚一顿,见二黑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想起二黑邻居家那傻大姐,眉间忧虑又多了几分,只道是,“你跟小穗说一声,珍珠去县城的亲戚家了,这两天可能会回来,让她别等,珍珠回来了我让她去小穗那儿就成。”
二黑闻言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不知是喜是忧,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得了想知道的,正准备转身走,却被珊瑚叫住了。
“黑子,我问你,前几天听说我二叔打人,还是你拦着的?”
二黑没料到会忽然说到这事儿上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去找我二叔?”
“那天珍珠……”二黑一开口,却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话说了一半,就忽然收了声。
珊瑚一听,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只点点头道:“好在你拦着,不然出了人命就不好了。”
说罢便道要赶着去县城,抱着渔网匆匆地走了,二黑看着珊瑚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会儿好像是谁说珊瑚珍珠俩人不太对盘的……
等珊瑚急匆匆地赶到时,要进城的人已经几乎到齐了,就等着珊瑚一人。
珊瑚有些不好意思,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挤上车去,呆子一人霸着两个位,坐在最宽敞的地方,见她来了才将本霸着位的东西挪开,让她坐了下去。
珊瑚红着脸,听一旁还算熟识的兰婶子说:“你家呆子待你可真好!”
你家呆子待你可真好。
珊瑚心里重复几遍这句话,觉着听着有些耳熟,那会儿似乎听过谁跟红串儿说过,“你家双福待你可真好!”
侧头看了看依旧冷着张脸的呆子,正一语不发,安静静地听着车上妇人小孩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地说着各自的话。
似乎是感觉到珊瑚的目光,呆子忽的眸光一闪,对上了珊瑚的眼,珊瑚浑身一颤,只觉那眸光,直直地射入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