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三闻言回头,脸色微变,嘴上的笑倒还挂着:“这孩子,说啥呢!三叔这不是替你着急么?”
“珊瑚,你先回屋去,这事儿我们跟你谢三叔说就成。”珊瑚娘见珊瑚出来,起身就要将她塞回里屋去,先不管对这桩亲事应还是不应,毕竟也是来提亲的,珊瑚这一大姑娘家的这时候就该躲在屋里不露面才是,这披头露脸地给来提亲的人看了,总是掉价的。
“娘,”珊瑚摁住了她娘要推她的手,意味深远地看了她娘一眼,珊瑚娘本还不依,可却也少见女儿这般认真模样,想着她兴许真的有些什么主意,便也不再推搡,只听珊瑚道:“那我还得谢谢三叔了,这么费心劳力的帮珊瑚找着这门亲事,可该多不好找啊!”
谢老三闻言,心道是珊瑚这才是懂事儿的,要跟她那不上道的爹娘一样,那铁定是一辈子长进不了!转念一想,自己这不傻么!这珊瑚要是同她那对老实巴交的爹娘一样,那还怎么勾搭上杜俊笙的!
在他看来,这小门小户的,必定是要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才能叫杜俊笙念念不忘。这两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非把上回来给他找姑娘冲喜的王媒婆给请过来,眼见他爹脚折了也等不了,非要来提亲,饶是家里那崔姨娘告诉他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娶不得他也半点不听,气得那平日里泼辣横行的崔姨娘都直掉泪。
看来这珊瑚,果然是有点儿心机!
谢老三心里这么想着,脸上更是堆着笑,有些得意道:“三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有好事儿不得帮你留意着?”
珊瑚心里嗤笑,脸上却依然无风无浪,只听得谢老三接着道:“况且说实在的,这也不是三叔想办就办得来的,还是得看俊笙自己个儿的想法,前儿他就看上你了,心里头念想着,怎么也忘不了,我也就是在旁添添火,你也知道,杜家这也算是大户了,俊笙是年轻后生,难免有点儿少爷心性……现在好了,这都提亲来了,八字儿聘礼一溜儿全齐,就等着珊瑚你点头了!”
珊瑚嘴角一抽,杜俊笙少爷心性,还是他谢老三在旁推波助澜,照着他这意思,这亲事儿能成,那还真是他的功劳了!
慢悠悠地走过来坐下,珊瑚一笑,道:“三叔,既然这事儿还是你帮着促成的,那就还劳烦你回去告诉那人,婚姻大事,好歹也容我想两天,这会儿啥准备没有,我心里慌张,没法儿就这么应下了。”
谢老三本以为木已成舟的事儿,就不用再多费口舌,只等着珊瑚说好,回头将生辰八字儿拿回去,他们家地隔壁的那块田就是他的了,这会儿听珊瑚着一番话下来,却是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想开口劝说,却听得那边珊瑚又开口了。
“还有,”珊瑚侧过头,对着旁边脸上直挂着不屑的王媒婆道:“你回去告诉杜俊笙,他这高枝儿有点太高了,要是实在看不上,也不用委屈,我珊瑚还不至于非要攀他这枝儿不可。”
也不等他们再有反应,一番话说罢珊瑚便转身准备进屋了,掀了帘子才想起件事儿,停了脚道:“东西抬回去,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不好放,回头丢了一件儿两件儿的,我们可赔不起!”
看着珊瑚说完进屋放下帘子,谢老三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好看,王媒婆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更是涨得紫红跟猪肝似的。
珊瑚爹起身,只说,“孩子都这么说了,就依她的吧。”
谢老三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不爽快了,只是他们这说要考虑两日,也不是全然无礼,这下子不好说什么,只点头闷声说好。王媒婆一张脸扭曲着,看那样儿几乎要甩脸走人,这家穷得都涂剩四壁了,早不想呆着,要不是看着杜家给的那礼金实在不少,让她不好乱甩脸子,这会儿早走了!
这会儿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媒婆也不想多待,却也不好早走,待到谢老三应付两句转身出门,才赶紧跟在后头走出这看着就穷酸的屋子,心想着回家就该往身上撒盐去去晦气,甩甩这周身的气味,别给沾了穷酸气!
走到门口,谢老三犹豫了,出门前信誓旦旦地跟杜俊笙保证好一定能把事儿给他办成了,哪成想这老洪头一家竟是这么个态度,珊瑚那丫头更甚,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这会子说起话来竟这么伶牙俐齿,害他连句回话都说不出来!压着一腔的怒火,往后看了一眼,珊瑚竟真的躲在屋里没再出来了,回头时正见着篱笆那边双福正在院儿里剁着猪菜,伸长着脑袋竖着耳朵一副想听听看是怎么回事儿的模样,忽然想起上回珊瑚那丫头不是还拿着菜刀到村口要砍人么!
浑身骤然一个激灵,那天杜俊笙也在场!这样儿的事儿都亲眼见着了,怎的还会看上这样的姑娘!
门口的三大箱子上红绫满盖,谢老三有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回去该怎么交代?
有些不死心,谢老三回头问了问将他们送到门口的珊瑚娘:“嫂子,这东西能不能就放家里了?你看我这带来带去的也不方便,回去了也不好交代……”
珊瑚娘顿了顿,摇头道:“这可是聘礼,哪儿有亲事儿都没说成的就下聘了?且不说我家答应不答应,外人看了,不得说我家闺女儿这就成别人家的人了不是?珊瑚刚才也说了,这东西贵重,家里这也不好放,别给丢了啥东西,我们也说不清楚了。”
珊瑚爹站在大屋门前,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不想走上前去也不想说什么,只站在门边儿上,听着里屋也安静,眉头不禁又紧了紧。
谢老三本想着珊瑚娘这人好说话,商量一下总不能全不答应吧?只要能把这事儿说通了,聘礼都放着了,村儿里人不就能传开来,到时候再顺水推舟,这事儿答应不答应的,也就这么成了。哪成想她竟这样的回答,连点儿余地都不留,这真是没法儿说了!
招呼了坐在门外柳树下纳凉的挑夫们,一行人吵吵嚷嚷着来,灰头土脸地抬着东西又回去了。
珊瑚爹见状,又抽了两口烟,转身就进了自己屋里了。
这日因着这事儿,珊瑚一家都闷闷沉沉的,呆子中午回家就觉察到了有些不对,这才吃过饭,珊瑚爹便将珊瑚叫去大屋了。
“你自个儿咋想的?”珊瑚爹一开口,便是这句话。
本该是毫不犹豫地回答,被珊瑚爹这么一问,珊瑚却是顿住了。
“我也不知道……”半晌才闷闷地回了这一句。
珊瑚爹眉头皱巴成一团,忍不住还是点了烟,一口吸得太猛,引得一阵猛咳。
珊瑚娘见状赶紧过去给他拍背顺气儿,嗔骂了他两句,等他好容易缓下口气儿来,这才转头问珊瑚:“今儿早上你说的那话,你不是……”
话说到一半,珊瑚爹忽然抓住珊瑚娘的手,看了她一眼。珊瑚娘一怔,回头看珊瑚,已是将头低低地埋下,看不清表情,珊瑚娘暗暗叹了口气,话便这么断在了一半,也没有再说下去。
本家里难得不下地,每到这时候都是热闹极的,今日下午除了双福娘过来问早上的事儿,一进屋安静了没会儿就开始大声讨论起来,呆子在草棚里听得不清明,却也多少知道了今儿早上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听到双福娘大叫着“杜家想娶珊瑚连个大人都没来,当我们家好欺负的是吧!”,手里有些不受控地使了使劲儿,手里的笔竟应声断成了两截!
珊瑚一下午都没在,从跟珊瑚爹说过话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双福娘叫喊着要珊瑚出来商量的时候一家人才发现这丫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待到呆子找着她的时候,她正躲在老屋的小院儿里发着呆。
“你要嫁给杜俊笙?”
珊瑚听到这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呆子正站在面前,一脸的寒霜。
“你咋来了?”珊瑚心里烦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也随意绕了过去,没有回答。
“你要嫁人,我倒是不能来了?”
珊瑚闻言只觉有些不可思议,抬头看,呆子脸色如常,竟看不出什么其他。
那这满是妒意讽刺的语气……是她听错了?
“只是来提亲,我还没答应。”珊瑚不知怎么,想解释却懒得多说,呆子这时候这样质问她,心中难免不舒服,加之这事儿,她确实也不知该怎样应对,这才跑到老屋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儿想想,奈何想了这么久,竟是半点儿头绪都没有,心中乱糟糟地成了一团杂线。
呆子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只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珊瑚,似乎非要得到个什么答案不可。
珊瑚有些烦躁地侧了侧脸,呆子站在面前,整片阴影笼罩下来,珊瑚只觉压力顿增,有些不耐烦道:“我也不知道。”
若是稍微回头,珊瑚便能看到呆子握拳的手背青筋暴起,可她没有。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阵,久久地都未开口。
“他不是什么好人。”
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珊瑚已经适应了安静的一颗心忽然紧紧一缩,好久才回过头来,回望处,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