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权欲(1 / 1)

儒家一直说天子乃是天下共主,但涉及到人伦,之上便还有太皇后。也就是讲,皇帝的更迭,前皇帝的正宫是有相当大的发言权。这一点,法统是认可的。

熹宗驾崩,张皇后成了实际上的太皇后。即使按辈分由于是兄终弟及,她只能上懿安皇后的称号,但谁也否定不了她无上的权力。

即便是当今的皇上,也时刻明白,自己坐上皇帝的宝座主要是靠张皇后。英国公和一帮大臣是明面上走过场的人,若是皇嫂不点这个头,宝座上现在坐的也不定是谁。

所以,位于权力中枢的人们嘴上谁也不讲,但私底下都明白。如果有连皇帝都拿不准的事,唯一的机会就是请懿安皇后张娘娘定夺。

宗人府掌印、瑞安公主的驸马万炜一开始就不明白,从万历年间开始一直致力于大内殿前统御,即将锦衣卫将军营的权柄夺回。奋力抗争了三十年,直到悟通了这层关要,方才如了愿。

如今,白发苍苍的老万套上金盔锦甲,每当宫里举行经筛的时候,便会跨上金刀,兴高采烈亲往文华殿当值。他不光从勋臣手中夺回本该属于外戚,或说本该属于驸马一众所掌的兵权,更是加官至太傅。

老来俏的老万是这么认为的,首先懿安皇后是圣明的,最主要圣上也是圣明的。至于勋贵与外戚之间的权力平衡,到底是该由皇帝把握呢还是该由太皇后出面把握,他也就懒得去管了。再说也轮不到他管。

三年来,刚结束蜜月期关系的叔嫂两个第一次交手,作为嫂子的张宝珠毫无疑问落了下风。

“叩见皇兄。”一声稚嫩甜脆的呼唤之后,朱由检的脑袋从奏章堆里钻出来。

“哦,八妹来了。”

“圣上,该歇息片刻了。”

王承恩偷偷抖着老腿。

连续两三个时辰的批阅,而且是日日如此。纵是铁打的人,也需要调剂一下。所以,老曹让人把等在暖阁外的乐安公主放了进来。

“传膳,朕有些饿了。皇八妹也用些。”伸臂扩胸的皇帝吩咐周围。

“到园子里吃,日头多好啊。皇兄。”

乐安公主双手箍住曾经的五皇兄如今的当朝天子的一条手臂,撒起娇来。

“好。去,去。来呀,摆驾西苑。”

兄妹间的情份,他还是有的。一样的血脉,自然会酝出浓浓亲情。

“皇兄,你作皇帝可比大皇兄要苦得多。“

怯生生的,乐安公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住仰视着他的脸。她不晓得怎样表达,但又不愿意按母亲和宫娥们教的那样讲。

“那个让你五皇兄比大皇兄笨咧。“苦不苦的真不知道,对于努力于国事的他没认真想过。但幼年时自己同兄长的一番对话,不由从脑海里冒出来。

“皇兄才不笨咧,大家都讲你是旷世明君。“

“哈哈,今夏还捉知了?“

“莫捉得几只,母亲不让爬树。诶嘿,西苑里有哟,皇兄帮我捉。“

“好,皇兄帮你捉。“牵着小丫头的手,朱由检笑吟吟地答应。当了两年的父亲,对婴孩他没办法,小屁孩倒是好逗得很。

“不能让母亲晓得。“

“好啦,快上去。再不走知了都跑了。“

“好嘞。“

撵车缓缓驶向西苑,微笑中的老曹、老王两个,一脸褶子堆起老高。

魏忠贤也全非一无是处。不管目的为何,熹宗便是在他力劝下,才封二位父亲的选待为妃的。就东西二李而言,她们都曾亲手抚养过皇帝,也该有敕封。

偌大的后宫,论嚣张蛮横过的,她李康妃也能排得上号。所以才与郑贵妃也走的较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是有根据的。

天启一朝时承张皇后大度,管理后宫的一些资货发放等事宜,当时魏、客二贼也算是待见。

后来改元崇祯,新皇是个读书人的性子,听不得有人讲以往的不好。加上周皇后也不待见,渐渐地只能把心思专注在自己女儿——乐安公主身上。

乐安公主今年虚龄十一,再过两年就到及姘的年纪。作为母亲自要预先考虑她将来的婚事。然而刘太妃虽然掌管着太后玉玺,却从来不沾事。半年前说与她,半年后还在讲再等等。这让性格原本直通的康妃很是恼火,可也无奈。

十月十一。城西,嘉定伯府。

西城区挨着皇城有条南街,南街西侧有条大酱坊胡同。大酱坊胡同的东路口靠北就是周国丈的府邸。

嘉定伯正府位于苏州城东的葑门,占地极广。京城内的宅子小些,为不损皇家颜面,装扮得更是富丽堂皇。

周国丈共计有三女二子,早先在苏州街上和京中也曾做过些下九流的营生。自从女儿被选入信王府中,家道逐渐中兴。仅隔一年,信王登基为当朝天子,信王妃也变作周皇后。一场滔天富贵从天而降,连带着周氏一族俱兴。

周府最出名的是戏楼和内里豢养的一帮女乐。其中不乏绝色佳人,但一般正四品阶以下的官员,门都不让进。只有似成国公、英国公这等贵戚的人家,才偶而有缘入内一观。

秋月的艳阳下,烟雾缠绕下的戏楼显得异常的妖娆。

硝烟弥漫、笙箫鸣唱,国丈在为心爱的小妾做寿。寿星是最最受宠的第十一位小妾,今日乃是她的二十寿诞。

最最受宠的意思是,区别于前个月刚好也是这番景致的第九位小妾寿诞,当时管事家人对外都说她是最受国丈宠爱的。

即便是如此,来送礼的依然是川流不息。

宽阔的门扇之后,是通天的路。试问天下人,放着捷径不走,难不成让许多谋肥缺想升迁而到此献媚乞好之辈,都学人去做傻子吗。

不愿做傻子的家伙们都带着厚礼,陪着小心。推波助兴的是京中的新旧勋贵们,正是在彼等出手豪绰的映衬之下,周家的门槛才显得越发地高不可攀。

“糊恰恰(糊涂),选驸马这档琐事,揽上身来莫得益处。”

书房内,周奎毫不客气地数落田畹。田畹就是田妃的父亲。

两人皆因女儿嫁与信王得富贵,信王登基,两家也因此得道升天。田畹于江都为官十余栽,而周奎恰恰就是江都(苏州)人。两家因而私下里走得近。

“国丈请细想,乐安公主比不得旁个。能替圣上分忧,可不就是最大的益处。”

“我拂插手,你做这事也弗要麻千千(过分张扬)。”

从江都一直滚混到京城的街面,门槛精的周奎内在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

“好吓,谢过国丈。”

得到周奎的允可,田畹连忙称谢。

女儿聪慧孝顺,居于坤宁宫最受帝宠。虽说封为皇贵妃是迟早之事,但是迟封不如早封,迟则难免不生变故。

既然托嘱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留意乐安公主姻事,那就必是有所依据。甚至也可能关乎升作贵妃的大事。故而,族亲好友一干人开足马力,都在为这个没什么人理会的宫中琐事,到处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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