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道(1 / 1)

也许皇后讲的没错,皇嫂无欲无求的,并没有争权的意思。想到这层,朱由检拨开正替他解冕绦的手。

“怎么啦?”

“朕有事再去趟那边,马上就回。”

那边当然是指周皇后和太子住的地方,田秀英也没笨到随时随地耍性子。

“可要快去快回哟,陛下莫要让人家说被诓了。”

“朕何时诓过谁了?”

捏了下撅嘴耸起的瑶鼻,皇帝便兴冲冲走了。

正旦将至,后宫人人都在想怎么样给皇上贺岁。田秀英的想法很别致,用一件倪裳羽衣裹着香喷喷的自己,然后送给皇上。

“很多年前,张娘娘也有件差不多的款式衣裳,叫鹤氅。”试衣服的时候老宫女这么样讲。

“那个张娘娘?”

“慈宁宫懿安皇后张娘娘啊。”

“拿出去,烧了吧。”

“嗐,她那件短。披在肩上显得上身越发丰满,远不及这件华美。”

“现换别的也来不及。唉,张娘娘都多大岁数了,不会再穿啥鹤氅出来的。还是不变了。”

“对哟,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人。娘娘您的眼界多高呀,一件少说也抵得三四件,别人想穿也怕盖在脚面拖沓地走。”

这话田秀英爱听,其实周玉凤在她眼里就是一件扬州廋马。不光长得不如自己,还假模假式的,跟园子里鸨头用鞭子训出来的货没两样。虽然这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至于张娘娘,别看嘴上讲得轻巧,她还真不大敢去招惹。

“若是不经意踩着,恰好在圣上面前跌了跤。会怎么样?”

“不正好拜年嘛,啊哈。”

“咯咯咯。”

永宁宫内从来都是热闹处,琴筝和笑声一向不缺。

张坊。

“大马,大马,驾驾驾。”人群外围几个熊孩子在骑竹马绕圈。

“多费盐啊!”人群里有人惊叹。

挽起高高袖口的成一很专注,一板一眼地按照学来的方法伺候着两匹马进食。

“盐算个啥啊?马多金贵,四乡十八村也就我们张坊现今能见着。”

答话的家伙手上还拎着两个空红漆食盒和根扁担,正被不少的乡民调笑,说是张老爷特意给老神仙家的马送来了筛席。

酒菜确实是张大户命他挑来的,不过却是给老神仙一伙人吃的。秀才老爷此刻正在谷仓里呢。

世上不存在传说里十恶不赦、坏事做绝的恶霸,也不可能存在传说中纯粹乐善好施,一心一意接济穷苦的大善人。

想同渺目一伙人和解的张大户够得上本地恶霸的称谓,可也算个善人。他欺男霸女、巧取豪夺的事做过不少,但修桥补路灾年施粥及接济孤寡的事也都做过。

大冷的天,食盒里的酒菜需要重新加热。新入门的道姑当仁不让便接手做起了这桩事。龙夕烧完火后在劈柴,由于新买的大锅被竹帚刷得过于响亮,庆生也围到灶台跟前左瞧右看凑热闹。

“哎呀,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热腾腾的下酒菜一个接一个地麻利溜地端上桌,灰不拉叽的谷仓立马变出与新年很是贴切的一番景致。

“真格让她留下来?”

“老神仙都答应下了,你何来得话多。”

“师兄把她归在了某的门下,某还没想过自立门户。会饿死的。”

“真的呀?老神仙。”

渺目点点头。他喜欢喝寡酒,并不热衷参与他俩的谈话。用温水暖着酒,随手夹起可意的小菜吃上几口,耷拉着眼皮体味类似天伦之乐的意境。

“饿不死,两个都身强体壮的,打得死老虎。”

“明日某便搬到你那里住。”

“为啥?”

“趁着你有闲,赶紧把送来的书都读了。”

“兄台能来同住,秀才我正巴不得呢。反正我也孤家寡人一个。”

“那就这么定了。”

“十七就得走吗?”

“董老夫人定的日子,一大帮的人都得听她的。”

“那也是。待到安定下来,给秀才我来件书信。若是他日潦倒了,也好去京城寻你投靠一下。”

“哪会有的事,某一伙人都靠你才得安居。要不连屋都没得住。”

“哎,你到我那去住,恰好也可以把你以前跟我讲的一些东西再多讲一些。秀才我喜欢听。”

“讲再多也是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也要讲,除非你自己懂得断句,也别问我那些字是啥意思。”

米酒喝不醉,但是热米酒喝多了脸上发烫,人也会发晕。大概酒酣就是这么个意思。

“又换不来功名,都是些梦话。”

“梦话也要听。何况本县上至父母官,下到街坊邻里,谁不晓得秀才我是不合时宜的领军人物。”

“以后世道会大变的,你也莫要太我行我素了。”

“哈哈,这叫什么?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让秀才我点灯吗。比起你来,秀才自认是小巫见大巫。”

“算了,某于故土有缘结交与你,算件幸事。”

成一还在外头,大概还没显摆够。龙夕和庆生已经上桌吃饭,高个道姑过来替三个人斟酒。

“智儿,拿碗上来吃。他家的规矩。”

在经过一阵鸡啄米点头确认之后,道姑终于相信了方才庆生告诉她的话。盛了饭期期艾艾地斜坐在条凳上。

“看着人家怎么吃?”

龙夕、庆生立马转头不再看她,专心对付眼前的饭菜。

“哈哈,你定的规矩果然符合人道。”

历来,饭桌上的规矩是最让人看重的,各个阶层都有。象秀才和黄冲方才的那般,标准的贩夫走卒吃法。但且先不管看的人怎么说,吃的人倒觉自己象王侯将相家那样的惬意。秀才便是最好的证明。

“成师兄,吃饭啦。”

最终,还不能习惯所谓符合人道的饭桌上规矩的道姑借机端碗出去了。

“师弟,安个道号吧。是你名下人。”

“那会呀。生辰八字都还没搞懂,秀才不是叫她智儿吗?”

“就算是远房外甥女也跟我家两代没往来,我也是那天听到她那个歹命父亲这么叫唤她。”

“我晓得,她比二师兄大一个半月,好像是出生在冬至日。”庆生的包打听功能果然强大,才两天便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的生辰八字给生生套出来了。

“就叫冬至啰。”

“蛮好,蛮好。”放落筷子,渺目支起拂尘手扶长须称道。也不晓得他是讲蛮好听还是蛮好记。

“兄台的年庚生辰呢?”秀才还是没有放弃私下说合的打算,他就是觉得两人般配。

“师兄,秀才说的是个事。你给定一个吧。”

“吓。世上还有这种事?”

饭从半张的嘴里又掉回碗里,龙夕连忙低下脑袋盖在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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