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送嫁妆前三日,辅国公老诰命信不过儿媳妇,亲自给自己几位相得老妯娌,再有平日常来常往侄儿媳妇,侄女儿,都是家庭和睦,本人能干的伶俐人,一起到家里帮着女儿清点嫁妆装箱。老诰命之所以请这些想好侄媳妯娌帮忙清点,正是因为儿媳喜欢见风抓一把偷摸习惯。
再者,老诰命故意寻找外人帮忙清点嫁妆,意在给他们一个最后警惕。
虽然这个嗣子进府一来,如蝗虫过境,老诰命已经知天命岁数,还争什么?反正自己没儿子,女儿不能袭爵,谁继承也一样,只要自己死了有人打幡摔盆撒土就成了。大不了眼不尽未见,女儿出嫁就去庙里吃斋念佛修个来。
老诰命唯一底线便是,嗣子嗣媳不要沾染女儿嫁妆,以便女儿顺利出嫁,相夫教子,子孙满堂,快快乐乐活成个老祖宗。
只可惜,这一点近乎卑微愿望也叫人打碎了!
水英华的嫁妆主要来自三个方面,第一部分当然是老诰命自女儿落地开始积攒的各种锦缎布匹,珠宝首饰,金器摆件。当时议嫁之时,老诰命交给荣府的单子是一万五千两嫁妆。其中包括老诰命历年俸禄,再有老诰命自己嫁妆。若没有嗣子偷盗女儿打家具木料,老诰命预备把自己所有妆奁都留给嗣子夫妻。毕竟自己要靠他们祭祀。权当留给念想!
熟料竟然发生了嗣子偷盗红木事件。老诰命灰心之余,收起自己仅有一点期望。
英华嫁妆第二部分则是荣国府聘礼。
贾琏身为爵爷,荣府按照三万银子下聘,故而,各种物品都是大手笔。金子打造十二生肖,比翼飞的胖头雁。实则就是一个一个惟妙惟肖没奈何。
这个其实是张氏故意把给媳妇压箱银钱。
荣府媳妇月例分红都有定例,贾琏夫妻需要交际应酬,手里没银钱不成。聘礼厚实,贾琏用媳妇银子也有底气些。媳妇替夫君打算,也能增进夫妻感情。
张氏的婆媳经跟贾母不同,只要媳妇不格外一条筋故意针对婆婆,张氏不想拿捏媳妇。至于贾母擅长塞通房之流,张氏更加嗤之于鼻!
这是闲话。
聘礼中有许多布匹,诸如什么羽纱,绡纱,云锦,蜀锦,织锦缂丝俱是八十八匹,琏二奶奶只要不嫌弃花色过时,穿一辈子尽够了。
再有金簪子,金镯子,戒子耳坠珠链这些要么八双,要么十八对。金项圈金玉如意这样大件便是成双成对。
总之数目不离双与八。意在成双成对,要发不离八。夫妻和蔼,升官发财的意思!
荣府聘礼满当当直摆了一院子。当日嗣子夫妻俱是惊艳绝绝,眸露贪婪,那嘴巴张开就没闭上过。这也是老诰命防备他们原因之一。
第三部分则是叔伯亲眷添装,这是最小一部分,却也凑齐了八盒。
老诰命只有一个女儿,便把这些全部添进了嫁妆单子中。
这日老诰命请了相得侄媳妇妯娌帮忙,按照单子一一装箱,并分头写下签字,以供女儿异日查看收拣。
英华的嗣嫂因为偷换了木料,怕老诰命当众发作,有些胆怯,故而托词自己老娘病重躲出去了。只把收拣嫁妆跨院钥匙留下了。
这三四年下来,她已经吃准老诰命认命了。大约会乖乖的,捏着鼻子用这些榆木柞木家具。熟料,老诰命却将抬出来嫁女儿。
老诰命当初也是一百二十抬妆奁嫁入国公府,当初黄花梨紫檀家具经过岁月宝华浸润,越发纹理清晰,色泽温润,芳香悠然。
英华嗣兄嫂子对外号称英华嫁妆一色都是鸡翅木,如今却换成陈年紫檀黄花梨。众人心头讶异不已,各自心中揣测,只怕是家具上头出了岔子。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老诰命既然不肯说,大家也不问。齐心合力帮将布匹、金器、古董、各种摆设,一一分类装箱,登记造册不提。
又过一日,便是送嫁妆日子,辅国公府许多年也没办过喜事了,平日也喜欢四处随礼,故而,初八这日,公府宾客如云。最尊贵的就是老少北静王妃,再有许多国公夫人,将军夫人,齐齐来贺。
水英华两位舅舅给她添装来了,那礼物却是打疼各位宗亲的脸颊。却是一全整套黑酸枣枝木书架书桌高几玫瑰椅这些书房摆件。再有大大小小子孙桶一套十二个。老大浴桶一对。大大小小木盆一套十二个。再有绣凳小杌子,j□j齐全,也是十二个。一色俱是酸枣枝。
一众宾客哗然!
英华叔伯们虽然大多面色讪讪,却是很快就恢复宁静,正所谓舅舅的饭,外甥吃一半,舅舅给外甥女儿添妆理所当然嘛!
一阵寒暄之后,赞礼官一声高喧:“催妆礼到!”
“吉时到!”
这边舅舅舅母以及英华各位叔伯婶娘齐齐端坐彩棚下观礼,管家一边喧唱,一个个腰里系着红丝带精装小伙子往外抬嫁妆,往外院子里摆放,众人观赏之后在望男家送。
熟料,英华是个陪嫁丫头在抬出金器之时便面露讶色,及至抬出衣箱布匹之时,便吓得变了颜色。
几个丫头交换眼色之后,其中一个领头丫头面色慌张进了大厅,向正在接受各位亲眷祝贺辅国公老诰命贴耳禀报几句。
老诰命闻听霍然起身:“什么?”旋即紧紧抓住丫头手:“你可有看错?”
小丫头下的跪下了,忍住眼泪不敢落下:“婢子瞧得真真的,千真万确!”
老诰命慌慌张张进了上院厢房,接连查验几盒金器,成对的金镯子金项圈都只剩下孤单单一只。
老诰命顿时双腿发软,扬手吩咐:“速速告知舅老爷,停止发妆!”
外头喜篷下,大厅中坐满了亲眷宾朋。乍见舅老爷阻止赞礼官唱嫁妆,齐齐愕然。
旋即,老诰命身边伺候董妈妈出来恭请老北静王妃:“婢子斗胆,请老王妃移步!”
北静王妃心中疑惑,却是并未出声,微笑起身招呼众位本家太太。进了二进上房。
却不料迎面却是老诰命拉着一身喜庆的准新娘子就跪下了,母女拉着老王妃衣袖涕泪齐下:“求王妃做主,否则咱们母女们活不得了!”
老王妃震怒:“大喜日子,你们闹的那一出?起来说话!”
老诰命哪里肯起,老诰命张口欲辩,激动太甚,双眼一插便撅了。
水英华顿时哭喊起来:“母亲醒来,醒醒啊,嫁妆丢了大不了女儿不出嫁了,您可千万别有事儿啊!”
老王妃正要吩咐请太医,却不料听见这话,忙着扬手阻止外出嬷嬷,亲手拔下头上金簪扎了老诰命的虎口。老王妃还以老诰命是否故弄玄虚,这一扎方知,老诰命实实在在晕厥了。
顿时心中惨然,蓦地想起老王爷马革裹尸哪一年,母子们备受欺凌之事。
遂吩咐将老诰命抬至榻上,吩咐老嬷嬷照顾着,自己携了英华去了厢房。
英华便把嫁妆足足丢失一半事情说了,泣道:“实在太过份了啊,库房搬空了,田庄贱卖了,这都没什么,孙女自己陪嫁少了也不打紧,却是荣府聘礼可是官媒备案的,也丢了,您叫孙女如何挺直腰板做人呢?求太妃奶奶替孙女儿做主,否则,孙女只有剪头发一条路了啊........”
水英华一边哭着生怕自己哭得不够悲切,扶着双膝的双手狠狠一掐自己粉嫩大腿,顿时哭声惨淡,花容失色。
老王妃一边亲手搀扶水英华:“大喜日子,要高高兴兴呢!”
冲着一个嬷嬷抬抬下颚:“秋实,去瞧瞧!”
少顷,嬷嬷回禀道:“回禀太妃,一如英姑娘所奏!”
老王妃顿时面色铁青:“好狗胆!速速去寻王府长史,着他派遣王府亲兵辅国公府三进院子围了,挖地三尺,也要把嫁妆凑齐了。”婆子答应一声就要去,王妃又道:“告诉他,不要惊动宾客,速战速决,切勿误了吉时!”
这般时候,那边陪伴老诰命嬷嬷来报:“老诰命醒了!”
老王妃闻言念声佛号,写了英华手进了正方稍间,却见老诰命正在枕上落泪,鬓发披散,落下几缕花白发丝,面额憔悴,双眼通红,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乍见老王妃进屋,老诰命拉着老王妃只是哽咽:“婶娘啊,只要您帮英华顺顺当当出嫁,老身愿意去甘露寺礼佛,我自有份例度日,绝不拖累这府里一草一木。”
老王妃眼睛有些湿润,拍拍老诰命手背安慰道:“甭说这些丧气话,你这日子再艰难能有咱们王爷哪一年战死沙场却被人误会战败投敌艰难么?放心吧,你曾经陪伴我度过那些难熬时日,我从未忘记!今日,我必定叫你心想事成!”
老王妃再摸摸英华脸颊:“好好安慰你们太太,记住一句话,好事多磨!”
老王妃言罢带领随行婆子出了到了正堂上座,吩咐身边嬷嬷:“去寻宗令夫人镇国公老诰命,再有奉恩将军水汔两口子来见我!”
宗令夫人与奉恩将军夫人正在坐一出看笑话:“哎哟,老诰命什么都不放手,这回好了吧,哼......”
却被郡王府嬷嬷请至二进。二人抬头瞧见被老王妃黑沉面色,各自讶异。
老北静王妃客气赏座。
宗令夫人满腹疑惑,先给老王妃施礼:“不知王妃何故召唤侄媳......”
老王妃沉声道:“不急,等着看吧!”
二人落座,心里忐忑不已。
又过一刻,长史复命,说道:“禀报王妃,属下幸不辱命,乡君被盗衣衫,布匹、金玉器皿,全部完璧归赵!”
老王妃道:“从哪里寻获?”
长史道:“分别从镇**将夫人,几位小小姐屋里寻获!”
宗令夫人当时就瘫了:“这是真么话?”
老王妃犀利眸光一瞟宗令夫人,昂首阔步走了:“先发嫁妆!”
外头喜悦已经吹了一个时辰了,英华舅舅家为了合着大管家为了应和男家催妆执事,已经把子孙桶一字排开,按照六六大顺,子孙满堂,快生贵子,花生等谐音,分别往桶内摆放六只红鸡蛋,两盘红带子,两把筷子,另外有枣子、长生果。
舅舅舅母安防一样,赞礼官就符合唱道:“六六大顺!”
......
“早生贵子!”
赞礼官吉祥话说的嗓子都沙哑了,这边大管事终于打了手势,可以发嫁妆了。
这边嫁妆开始抬了,老王妃松了一口气,愧疚顿生,吩咐自己管事嬷嬷:“秋实,你速回复,玉如意一柄,紫檀如意一柄,百子图宝瓶一对,我给英华孙女儿添妆!”
另一个嬷嬷微笑福身:“英华乡君嫁妆单子写了一百二十抬。王妃何不再添四样凑成一百二十八抬吉祥数字?”
老王妃笑看宗令夫人:“侄儿媳妇见识多广,可知这个说头?”
宗令夫人只觉得嘴里发苦,福身道:“正有此说!”
老王妃嗔怪道:“也不早说,这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能否赶得及呢?”
宗令夫人忙着福身:“不老婶娘费神,侄媳妇宅子就在跟前,余下四抬侄儿媳妇担待!”
宗令夫人讪讪而退,少时返回,手指后面四位标志姑娘:“这是黄田玉章料一对,徽墨两方,端砚歙砚各一方,再有一对象牙手镯。”
老王妃派了嬷嬷请出英华,直至宗令夫人:“你宗令婶娘与你添妆,上前谢过!”
英华上前福身行礼,声音有些沙哑:“侄女儿谢过婶娘厚赐!”
宗令夫人瞧着英华红肿眼睛,心头直拱火气倒是一滞,勉强虚抚一下:“侄女儿受惊了,是婶娘思虑不周!”
英华本来想在客气几句,想起父母死不瞑目,想起这三年来自己所受委屈,那话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妆奁清点造册发送,整整闹腾两个时辰方才圆满谢幕。所有亲捧一起坐席吃酒。
老王妃肚子里怒气只是堵着喉咙口,哪里咽得下去。酒水沾唇,提提筷子就散了。宗令夫人是陪席,老王妃起身,哪里敢再坐,即刻紧随着起身了。
老王妃来至老诰命屋里坐了,命人带了嗣子夫妻前来,再把老诰命记载这些年这夫妻二人所吞没败坏的家产清单丢在她夫妻脸上:“好一对夫唱妇随恩爱夫妻,干得好事儿!”
然后,老王妃闲闲起身,眼睛盯着宗令夫人:“御赐婚事差点泡汤,老诰命差点被逼抹脖子,英华要剪头发,幸亏被我发现得早。这就是你们夫妻一意孤行后果。何去何从,自己掂量吧!”
行至门口,老王妃站定身子,却没回头:“老诰命再有委屈,我已经应了他,要带她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隔日,英华出阁便是宗令带领儿媳操持,英华之母以及兄嫂因为英华出嫁哭得几次三番晕厥过去。
三朝回门,贾琏英华夫妻再没见过嗣兄一家人,据说嗣兄一家忽然间得了怪病,需要隔离诊治。
这年年底,辅国公府嗣子夫妻因为身患恶疾不能克尽奉养嗣母之职,与辅国公府解除承继关系。辅国公府改收同族幺房十三岁幼子水蕴为嗣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