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心爱的小徒弟一脸期盼的表情,昆仑上人突然有些不忍,然而,瞒了他这么多年,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的。他并未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只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辰风,当年你来昆仑虚学艺,是你娘临终前的遗愿。你娘与为师曾有过一段大恩,所以我应了她的遗愿待你年满十岁就亲上京城接你入昆仑。可你体内的毒素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你娘生你的时候就凶险异常,而你一出生,体质就明显弱于常人。虽说在宫里调养了十几年,但因为不得法,其实是治标不治本。你来昆仑虚后,为师曾想尽办法想帮你调理拔毒,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师父?”莫辰风的神情已经渐渐的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的趋于了平静。他开口问道,语气温和。
昆仑上人带着怜惜的目光打量了爱徒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只可惜,我只能帮你把毒发的时间延后几年,却不能彻底拔除。好在,至少在毒发前,你可以如常人一样正常行止生活。”顿了顿,又是一声长叹,“辰风,为师实在是无能为力啊……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断续草。”
“我还有几年?”莫辰风垂下凤眸,沉声问道。
“不耗费过度的话,五年。但五年内你不可过度损耗心神,更不可身体有任何重创。否则毒素会蔓延到你的五脏六腑。那除非真的找到断续草,否则即使为师也回天无力了。”
“好的,我知道了。”原本以为自己体内的毒素真的像学艺时师父说的那样基本已经去除,只消好生休养几年即可。谁知道,他终究还是没有这福分啊……莫辰风再不看忧心忡忡看着自己的师父,只转过了身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昆仑虚位于昆仑山深处的一处温泉泉眼附近。倚着温泉的暖意,这里四季如春,是以才能长了那么一大片的翠竹。可远眺过去,昆仑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这里的风雪十分的无度,经常毫无征兆的就起了。不像京城冬日的风雪,总是羞涩而温柔的,即使是大雪的日子,也没什么风,昆仑山总是狂风伴着大雪席卷而下,寒风伴着雪花和雪粒在山中呼啸,人若是站在野地里,经常就被迷了眼,站也站不住。而那些风和雪就像刀子一样,割的人脸生疼生疼。
此刻,风雪又起。莫辰风定定的站在竹林的外侧通往梧桐斋的小路旁,扬起了头。寒风肆无忌惮的凌虐着他毫无遮挡的脸和脖子。这一夜一天,他为了找欢颜滴水未进,精神与体力其实都已经疲惫至极,原本想着既然是到了昆仑虚,少不得要尝尝冰莲姐姐的一手好厨艺,再好好的休息个一天缓缓然后再跟封寒商量正事的。可是此刻,他全部的精神似乎已被抽空,站在这肆虐的大风雪中,竟然再也迈不动一步。
欢颜啊欢颜,我原本以为幸福已经触手可及,可谁知道老天竟然跟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我该再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很久。当这一阵风雪终于过去,站在路上的莫辰风已然成了一个雪人。他的头发,眉毛,肩膀和身上全是满满的白色,就好像传说中的伍子胥一夜白头。他的眼角处有着两股晶莹的痕迹,那是温热的泪水,汩汩而出,许久不能停止。
昆仑上人站在竹屋的门口看着爱徒的背影,却也跨不出脚步。这些决定不是他能够代他完成的,是舍是留,是痛是笑,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承受。
终于,在看见从梧桐斋匆匆出来寻人的红色身影的时候,莫辰风动了动僵硬的手脚,笨拙的把自己一身的雪给掸开。手脚被冻了许久,已经僵硬了,他抬起来的时候仿佛快感觉不到了。
冰莲看见了他的样子,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温柔的帮他扫去身上的雪,然后握住了他冰冷的双手,“辰风,辰风,没事的。你冻坏了,赶紧进屋暖暖。”
“好。”莫辰风点点头,顺从的跟着冰莲向梧桐斋走去。悲伤的心情无以言表,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母妃的事,还有漠北的事,都等着他去解决。无论他是否能跟欢颜……他都是她现在唯一的靠山。只有他变的更强大,她未来的生活才能更幸福。
“长安,长安,你怎么了?怎么都冻僵了?是不是你那个师父欺负你了?”莫辰风刚一踏入梧桐斋的门,欢颜就着急忙慌的蹦了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一脸的担心。“没事,欢颜,我没事。”莫辰风柔声说道,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她的触碰。“正巧来的路上一阵暴风雪,我偷懒没找地方躲,就这样了。”
“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风吹狠了?把头低下来让我看看。疼不疼?”欢颜心疼的看着面前一身狼狈的人,习惯性的又想伸手摸他的脸,可,这手再一次落了空。“长安……你为什么躲我?”
“没有啊。”凤眸不自在的四处看着,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我脸上太冰了,怕冻着你。哎,饭好了吗?我饿坏了,开饭吧?”
一顿饭吃的气氛凝重,无论欢颜再怎么插科打诨,昆仑上人跟冰莲两人再怎么嬉笑怒骂,莫辰风都是一脸淡淡的笑,笑容疏离而清冷。知情的两人心下未免难过,他们了解他,可以想见他大约会做出怎样的决定。而不知情的林欢颜,却无端的心中生出一丝恐慌来。就好像,短短的那么点时间,长安突然离她远了起来。两人之间就像隔了一层挥不去的轻纱,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碰不到。
饭后,冰莲给二人安排住处,将两人都领去了原先莫辰风呆过的惜梅斋。她想,有些事情还是让这两人自己说清楚的好。
莫辰风沉默着帮林欢颜把主屋收拾了出来。这屋子原先就是他住的,八年来冰莲按时打扫,除了有些清冷外,倒还是整齐干净。加上前几月就数着日子准备好他们要来,火炕也一早就烧上了。简单的小屋内倒是温暖如春。他抱出收在柜子里的干净被褥,仔细又认真的帮她铺好,又帮她挑了挑忽明忽暗的灯盏。烛火不再摇曳不定,他的身影安稳的映在墙上,就像曾经的无数个临睡的晚上。
“好了,早点休息吧。”他依旧温柔的微笑着,站起了身。想了想又叮嘱道,“这里不比京城,夜里风大寒凉,你可要记得反锁好屋门。”
“长安。”欢颜开口唤他,满眼都是惊慌,“你今日怎么了?告诉我好吗?”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昨晚发现你不见了,一路未曾休息,这会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呢。”说罢,他终于还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别胡思乱想,快睡吧。”
“长安,你陪我睡好不好。我……有点害怕呢。”
莫辰风看着她,眼中满满的都是怜惜。我的小姑娘,对不起,从现在开始,你要慢慢学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否则,我只怕终有一日,我要害你伤心了。“傻欢颜,你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我哪能陪你睡呢?没事的。若是害怕就不要灭灯。有事你喊我,我就在隔壁。”说罢,再不看她的祈求,狠狠心,转身出了屋。
欢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关闭的屋门后,张了张嘴,想要叫他,却还是没开口。她呆呆的坐在床沿,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他伸手递给她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那时候,他笑的多么的意气风发,一双凤眼微扬,俊美的可以夺人呼吸。一股不知名的悲伤情绪汹涌着从心底里翻涌上来,瞬间将她吞噬。两滴眼泪终于还是掉落了下来。
惜梅斋的另一间卧房内,点燃的灯盏直到天光将明才被熄灭。莫辰风忙碌了许久,终于再熬不住,和衣躺下稍作休息。既然时间不多,那他更不能浪费一点,他要以最完全的准备来迎接接下来的事情。他没有时间,也不屑于把时间浪费在伤春悲秋上,做出实际的事情才是他心中此刻第一位的。而欢颜,这个他心中最珍贵的姑娘,他或许该好好的想一想,需要怎么去面对她,为她做什么……
第二日,当林欢颜起床的时候,隔壁的房间已经空了。前去送早膳的冰莲温和的拍拍她的手,告诉她封寒一早到了,此刻两人应该已经开始了密谈。
“小欢颜,别着急。没有那么快,你且安心在昆仑虚玩个几日好了。”冰莲一边帮她把早膳的清粥小菜一样一样的端出来摆在桌上,一边仔细看着欢颜的脸色。双目浮肿,脸色苍白,哎,这可怜的丫头昨夜一定没有休息好。再想想晨间见到莫辰风的时候,同样憔悴的容颜,冰莲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一对好孩子,不该遭受这样的折磨啊。
欢颜无意识的用勺子搅动着碗中的稀粥,沉默了半响,终于开口道:“莲姨,跟我说说以前的长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