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来了两个人,缺了一个人。
来的是不空大师与不语上人,缺的是不语真人。
不空大师早年剃度出家,后来破戒还俗,喜欢穿僧衣。
僧衣还是那件旧僧衣。
不空大师常对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说,他是一个念旧的,舍不得丢了这僧衣,不穿僧衣更是万分不自在。
寻常人或许以为不空大师一心就是想要做一个僧人,只不过一不小心破了戒,被寺院扫地出门,恁地可怜。可他的两位好友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却深知他是一个假和尚。
不空大师剃度出家时,寺院里的清规戒律,除了色戒他遵守之外,其他的皆不遵守。后来,方丈也是忍无可忍,数次劝戒不得,只好让他离开了。至于他喜欢穿僧衣,酒后曾吐露真言,僧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就是为了这份尊敬,他愣是穿了几十年的僧衣。
受人尊敬有何好处?
好处自然不少。
不空大师好酒喜肉,却囊中羞涩,借着和尚的名头,蹭吃蹭喝都习以为常,并且无往不利。关于“不空”二字的由来,也是他自以为佛家讲“四大皆空”,一切为空,万物皆空。甚至人也是空,一切都是虚幻泡影,为何还要将就三厌五戒,意义何在,岂不是自相矛盾?
不空大师便以“不空”威名,为自己穿僧衣,不守戒律找了一个由头。
饮冰真人自然嗤之以鼻,对他如此胡搅蛮缠的言论不屑一顾。
饮冰真人爱茶,尤其爱好茶,无茶不欢,无好茶之宴尽数谢绝,以“饮冰真人”自律,居室自号“饮冰室”。他好茶,尤其恶酒,对不空大师这种假僧人,真酒徒,就更加敬谢不敏了。
但对饮冰真人看不顺眼的却不是不空大师,而是不语上人。
不语上人之名,让人听了倒以为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其实恰恰相反,他反而特别爱说话。他一直认为饮冰人好茶并不懂茶,不过是借爱茶之名,实则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所以,两人一旦碰了面,他就借各种机会挤兑饮冰真人,看到饮冰真人憋的满脸通红,甚至对他大打出手,刘更加借机调侃对方。
不语上人常对暴跳如雷的饮冰真人挖苦道:“你这是什么真人?空有真人之名,却无真人之实。哪个真人像你一样,如此的没有气度,三言两句你就翻脸,亏你还以真人自居,忒不要脸!”
饮冰真人每逢此时便气结:“你是什么上人,我看你是下人,品行下下之人,哪来的脸皮叫‘不语上人’,像个老和尚念经,听的人头痛,上辈子肯定是个哑巴,这辈子才这么多废话,好叫上辈子的没机会说的话全都吐出来。”
不空大师若是在此,定是叫屈:“你俩老家伙斗嘴,别牵扯和尚我,和尚招你惹你了?你就看贫僧不顺眼,总给我使绊子,拿话埋汰我。”
饮冰真人听了他的自称更是眉毛直抖:“和尚?你是假和尚!穿个破僧衣就是和尚,我要穿个道服那不就是道士了。幸亏你不是真和尚,喝酒吃肉,清规戒律除了色戒,你哪一条戒律没犯过,平白污蔑了四大皆空的真和尚。”
三人的关系如此奇怪,不空大师对饮冰真人和不语上人殊无成见,但偏偏饮冰真人对他一个世俗之人,身穿僧衣怎么瞧都不顺眼。
而不语上人又一直认为饮冰真人凡夫俗子,却作“真人”的言行举止,还以“真人”自居,更加可耻。
饮冰真人的嘴上功夫哪里是不语上人的对手,口腔舌战从来没有赢过。
他输了,便将火气发泄在不空大师身上,不空大师往往叫两声屈就不吭声了。
当不空大师和不语上人架着马车进了洛府,洛寄予就知道这三人又要吵闹了。
他闻了一股清香。
茶的清香。
但清香几乎被一股酒气掩盖了。
清香是从马车里传来的。
饮冰真人无茶不欢,他的马车里茶具齐全,坐在车里即可品茶。
散发茶香的马车,自然是饮冰真人的马车。
酒气也是从马车里飘来的。
不空大师无酒不欢,他在饮冰真人的那马车里喝了一路的酒。
茶的清香,怎么能够抵挡浓烈的酒气。
若不是洛寄予嗅觉灵敏,只怕连一丝的茶香也闻不出来。
他苦笑着对马车上跳下来,洋洋得意的不语上人问道:“不语兄,饮冰呢?怎么就你们两个?”
不语上人哈哈大笑道:“马车太小,我们三人塞不进去,他就自己非要走路,我和不空就先来了。”
洛寄予哪里会信,转而看向不空大师。
不空大师憋着笑意道:“贫僧也是无可奈何,昨晚我们住在客栈,今早天还没亮,不语就叫醒我,偷了饮冰的马车。”
“什么叫偷!”不语上人立马叫屈道,“我们三人的关系,借他的马一用,有什么问题?饮冰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不语上人笑吟吟道:“那我的呢?”
不语上人瞪着眼睛道:“你个穷和尚还能有什么?你的都是你的,我不稀罕。”
洛寄予苦笑不已,道:“不语兄,你可是闯了祸,饮冰来了,肯定不和你善罢甘休。”
不语上人满不在乎的道:“管他作甚,我就看不惯饮冰的作风,马车是干什么?是给人坐的,他放什么茶具在里面。”
洛寄予眉头一跳,心中不安,试探的问道:“你不会是……”
“我给他扔了!”不语上人眉开眼笑,一点没有闯祸的觉悟。
不空大师也忍不住一扶额头,道:“饮冰这次肯定不会放过你。”
“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不语上人眉头一挑,笑道,“你在他车里喝酒,弄的酒气熏天,以饮冰的脾气,马车都不会要了,你就等着赔他吧。”
不空大师叫道:“贫僧穷的叮当响,我可赔不起他的马车,马车是你偷的,你自己给他交代吧。”
不语上人挤眉弄眼的道:“不空你错了,马车是咱俩偷的。”
洛寄予额头见汗,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叫这三人来作见证。
“不空师伯,不语师伯!”这时,却听洛大小姐脆生生的道。
不语上人道:“这是田田?”
不空大师却往一旁一看,对着苏小河道:“这位是……”
“晚辈苏小河,见过两位前辈。”苏小河忙上前道。
不语上人立即叫道:“这是田田未婚夫婿吧。”
洛大小姐的小脸红的透顶,羞怒道:“不语师伯,你再瞎说,本大小姐可就……”
她哼的扬着修长的脖子,不语上人急忙改口,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哎呀,年纪大了,糊涂了,田田莫怪,莫怪啊!”
不空大师哈哈大笑道:“遇到贤侄女,你个老家伙可没了脾气了吧。”
洛大小姐眼中似乎杀气腾腾的瞥了不空大师一眼。
不空大师也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哎呦,贫僧也老了,老人家难免糊涂说错话,贤侄女莫怪,莫怪!”
他二人都领教过洛大小姐的鬼灵精怪,心有戚戚焉。
洛大小姐气恼道:“两位师伯,你们两个老人家,欺负我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不怕声誉受损。”
洛寄予见他二人又要闹腾,连忙插口道:“你们两个来了,饮冰在何处啊?”
不语上人毫不在意的道:“这你就放心,饮冰的脚力非凡,用不了半日就到了。”
“老爷!”洛仲急匆匆的走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但他脸色却有点白。
洛寄予眉头一皱。
他一皱眉,不空大师与不语上人也皱了眉,看着走来的洛仲。
他们三人都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血腥味正是从洛仲手中的木盒里散发出来的。
洛仲也闻到了木盒里的血腥气,将木盒交给洛寄予,道:“方才有人将木盒投进了府里。”
洛寄予心中一跳,打开木盒。
洛大小姐惊叫出来,后退两步。
苏小河眼光一缩。
——那是一截手指。
——而且是拇指。
——一个带着翠绿扳指的断指。
洛寄予脸色一白。
不空大师脸色也白了。
不语上人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断指,叫道:“谁!”
他认得那翠绿扳指。
不语上人对这断指上的翠绿扳指谋求已久,但是这翠绿扳指却是饮冰真人最真爱的物事,戴在拇指上从不取下来,不语上人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
——一截断指。
——一个翠绿扳指。
——翠绿扳指是饮冰真人的扳指。
这断指的主人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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