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意外地下起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头一天还是能穿着裙子摇曳的晴好天气,这会儿下起雨来,居然也泛起了丝丝薄薄的凉意。
称职的车夫陆随年早早就把墨浅画带了出来,麻利地将车停到了尤唱晚的宿舍下面。
一向准时的唱晚,今天却在浅画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催促以后,才慢吞吞地从寝室里出来了。
浅画看着唱晚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往过来挪,便几步窜过去,抓着她的手叹了一句:“怎么的?要见心上人了,躲在宿舍里打扮呢?”
然后她捧着唱晚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研究道:“也没见你化妆啊……”
唱晚勉强地一笑,浅画这才看出来,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她忧心地看着唱晚,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唱晚摇摇头,没有血色的嘴唇看起来干干的,没有光泽,她拉着浅画,轻声说:“走吧。”
浅画觉察出来了,唱晚有点不对劲,但看着唱晚不怎么想说的样子,便只好作罢,跟在唱晚身后,朝陆随年的车走过去。
唱晚的脾气就是这个样子,除非她自己开口,不然谁从她的嘴里都问不出什么来。
一路上大家都有些沉默,陆随年再安静地开着车,浅画心事沉沉地不时看着唱晚。
今天的唱晚,确实很反常。
从坐上车开始,她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平日里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此刻看起来雾蒙蒙的,没有焦距,只是无神地、愣愣地盯着前方。
“晚儿……”浅画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手掌轻轻地覆在唱晚僵直着搁在膝盖上的手上面。
这样轻轻的触碰,浅画敏感地察觉到手心一阵酥酥的颤动,她讶异地抬头看着唱晚,果然,唱晚在颤抖——无声却格外剧烈地浑身颤抖着。
晚儿……”浅画吓了一跳,低低地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她。陆随年也听出了浅画声音里的不对劲,忙从后视镜里看了浅画一眼。
唱晚抖得越来越剧烈了,她紧紧抓着浅画的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直直地看着浅画,唱晚哆嗦着嘴唇,颤声说:“峦峦……我怕……”
浅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她坐过去,轻轻将唱晚抱住,柔声安抚道:“别怕,我陪着你呢……”
“我控制不住……”唱晚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颤音,贴着浅画胸口的身子,还是抑制不住在微微发着抖。
浅画的眼梢瞬间就红了,她紧紧抱着唱晚,将头放在唱晚的肩头,用手上下顺着唱晚僵硬的背部,无声地安慰着。
开着车的陆随年,默默伸手开了音乐。
是钢琴曲,曲调行云流水般,舒缓却流畅地倾泻了出来。一时间,车内的空气就变了,仿佛身处在寂静的幽林里,溪水潺潺,绿树葱葱。
唱晚的注意力,瞬间便被分散了一大半,在这样让人浮躁的心都能归于尘土的琴音里,她紧张的心绪渐渐沉淀了下来,慢慢地,终于不再那样恐慌地颤抖了。
浅画抬起头来,感激地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恰好,陆随年也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她。
两人的眼神一交汇,浅画居然觉得两颊热热的,有点不好意思,忙匆匆收回了视线,抱着唱晚不再说话。
真正站到监狱门口的时候,唱晚反而镇定了下来。
天空里飘着迷迷蒙蒙地秋雨,雨丝又小又细,却还是很快地便将唱晚的头发沾湿了,雨水变成细长的水珠儿粘在唱晚的发丝上,看起来白白的,透透的。
李原出来的时候,唱晚笑了。
浅画知道,唱晚这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太多,三年等待的苦涩,三年劳苦的心酸,三年期盼的隐忍,三年守望的难捱……
真的,太多太多……
浅画是第一次见到李原。
虽然在服刑期间被剃成了光头,但依然掩盖不了他的英气。
李原很结实,大概是在服刑期间锻炼出来的,身姿挺拔,浑身绷得紧紧的,脸上的轮廓也很刚毅,两根浓浓的粗眉卧在他两只有神的眼睛下面,看起来特别有男子气概。
唱晚就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望着李原,用她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明媚冲着李原微笑着。
李原一出来就看见了唱晚,他走过去,牵起唱晚的手大步朝浅画他们走过来。唱晚被李原宽大的手掌拉着,耳边是他阔别多时的声音:“别回头,我们要干净地走。”
唱晚的心,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温暖填满了,她抬头看着李原,眼睛里泛着少女特有的傻气,含情脉脉。
“欢迎你回来。”浅画看着李原,笑着说。
“你就是浅画吧?”李原马上反应过来了,也微微笑着看着浅画说。
“恩,她是墨浅画,我女朋友。”陆随年嘴快地接过话头儿,自我介绍道:“我是陆随年。”然后便向着李原伸出了手,李原点了点头,伸手跟陆随年握了握。
浅画在一旁看着陆随年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儿,每次他介绍她是他女朋友的时候,总是说得那么顺溜,让她想反驳都反驳不了,真是的!
回去的路上,浅画识趣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唱晚和李原坐在后座上。
从李原走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两个人的手一直是紧紧牵着的,唱晚的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双颊泛着幸福的红晕。
真好……
浅画在心里感叹着,不自觉地也笑了起来。
李原坐在车里,看了看车内的环境,伸手在车顶和车把的地方摸了摸,说:“这车还挺不错嘛。”
“呵呵,还行。”前面的陆随年接了一句。
“我在里面学了车辆的修理和维护。”李原解释道:“对车也了解了一些。”
“那正好。”浅画扭过头来接话道:“我正要买车呢,你帮我参考参考。”
“呵呵……”李原笑了笑,说:“你家不是有钱嘛,有钱还怕选不到好车?有钱就买个贵点的,多砸点钱上去,越贵越好嘛……”
“呃……”浅画一时接不上话来,她觉得李原说这话的味道不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又分不清楚哪里不对,所以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便重新坐正,不再说话。
“你这男朋友不怎么富有啊!”李原没有觉察到浅画心里隐隐的不舒服,又开口说:“你看他开的这车也是经济适用型的,你们有钱人现在都不讲究门当户对了么?”
这次不仅是浅画,连唱晚也隐约觉得李原的话仿佛长了刺一般,直往人身上扎,她差异地抬头望着李原,喊了他一声:“李原?”
“怎么了?”李原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妥,他疑惑地看着唱晚脸上明显的制止他继续说话的意思,不解地问道。
“没事,就是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唱晚低低地说。
“是嘛。”李原讪笑了两声,说:“可能是跟监狱里那帮混小子呆惯了,说话有点不中听,你们别介意啊。”
“呵呵……”浅画只好勉强笑了两声。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唱晚有些惴惴地看着李原,生怕他又说些什么不合适的话出来,李原倒是一副闲适的样子,自在地吹着口哨望着窗外。
还是陆随年打破了这尴尬,他从后视镜里瞟了李原一眼,问道:“回来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嘛……”李原想了一下,答道:“还没怎么细想。在里面呆着的时候,倒是跟几个混小子计划过去抢银行发笔横财,可是他们现在还出不来,哈哈……”
气氛又凝固到了冰点,陆随年还算反应快,笑着干干地接了一句:“你很幽默!”
然后便都没有再说话。
李原吹了一阵口哨后,也歇了下来,紧紧攥着唱晚的手,问:“我住哪儿?”
“我在学校外面给你租了一个房子。”唱晚小声地回他。本来应该让李原先回家看看的,可是李原的妈妈最近被他姑姑接去邻市检查身体了,所以就暂时不急着回家。
李原的家也在农村,之前唱晚想着李原出来以后反正也得在市里找工作,便就近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个单人间。
“你跟我一起住吗?”李原问。
唱晚的脸红了一下,她低垂着头,小声说:“我住学校,挺近的。”
“就一起住吧,好不好?”李原埋下头去,拿额头碰唱晚的脸蛋儿,嗓音粗哑地询问:“嗯?”
“以后再说吧。”唱晚的脸直发烫,三年没有这样跟李原亲近过了,她还有点不适应。
后面的车座上一片春光旖旎,浅画坐在前面,听着后面两个人的悄悄话,屁股便像是粘了麦芒似地,扎扎的,在椅子上烦躁地扭来扭去。
陆随年斜着眼睛瞥了浅画一眼,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浅画白了他一眼,没理他,陆随年便又使劲做了做勾手指的动作。
浅画伏脸过去,问他:“干嘛?”
陆随年把她轻轻往身边一扯,贴着她的耳朵悄悄说:“告诉唱晚,不要跟他住在一起。”
“为什么?”浅画也悄悄贴着他的耳朵问道。
“因为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一样,是正人君子。”陆随年咬着她的耳朵说,说完还不忘偷个香,在浅画的侧脸上,轻轻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真是够了!
浅画触电般缩回身子,翻着白眼看着这个“正人君子”,心里暗暗骂道,啊呸,你才是不折不扣的一条狼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