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凉月如眉,照见人如画,更照着一片幽蒙蒙大海。
尘多海白日虽醉得迷糊,毕竟不是因为不胜酒力,晚宴上依旧生龙活虎。冷花儿自也不在话下。
有琴生准备了酒水和瓜果点心,却没有主食,更没有桌席。
“今晚宴聚,各位坐或是不坐,站或是不站,在此或彼,随兴所至。”
如此别开生面的宴会,正合风流之意,似会稽山阴之会,少长不论,环流而坐。只是这里的十个人,却是分散在观琴楼上,望海听潮。
尘多海既要了皇甫飞卿,月灵风孤独一人,看着冷花儿,突然想起在法值阁的际遇,便拉来冷花儿兴师问罪。
“呵,老酒鬼,不料我果真是自作聪明——活受罪了。”
月灵风拐着弯子笑道。
冷花儿看了看远处的卿多二人,笑道,“老臭虫,你才知道啊?”
月灵风继续半掩着笑道,“是啊,你看似大大咧咧藏不住话,却也是东藏西掖,我若不是去了法值阁,竟不知道你还有个大师兄。”
月灵风突来揶揄,冷花儿猛地收起笑容,犹有藏掖道,“你见到大师兄了?”
“是你的大师兄!”月灵风本是笑着,眼中却倏然闪过一丝忧伤,即又掩饰过去,背起手笑道,“莫要再瞒了,说吧,为何不去见他?”
“唉!”冷花儿一声长叹,“我离开法值阁九年有余,期间我只在六年前见过大师兄一次。当年壮志,如今落魄,”冷花儿说到这顿了一下,继又嘿嘿笑道,“没脸见大师兄了啊。”
“那是要褚师兄亲自来找你,你才好意思咯?”月灵风不客气道。
“当然不是!”冷花儿一脸正经,月灵风却不以为然。冷花儿当即似受了打击,壮怀激烈,举起右手道,“我明天就去见大师兄!”
“乐见其成。”月灵风拍手笑道,“褚师兄虽没有跟我多言,但我看得出来他做不了师弟。”
“那当然,”冷花儿朗声道,“大师兄就算站在这里,也做不了师弟!”
月灵风略略一笑,却难掩忧郁。
“哎,老臭虫,你好像不服呀!”冷花儿推了推月灵风,月灵风从梦中惊醒,木然地又笑了笑。
“我服——”月灵风向冷花儿作了个揖,拉长嗓音道。
“今日闻洛大哥箫曲,有凝云泣石之音,无幻日后排出余闲,想向洛大哥讨教一二,不知洛大哥愿意不愿意赐教?”
尘无幻琴艺超凡,却对洛白衣的箫音情有独钟。
洛白衣淡淡一笑道,“谬赞了,若是无幻姑娘要切磋,可来渺孤峰找我。”
尘无幻应道,“好,那便约定了。”
有琴生加入,却是跟立在一旁的洛无心道,“洛姑娘,在下有一事不明。”
洛无心微微笑道,“不知有琴兄有何见教?”
有琴生点点头道,“我听闻灵飙门洛飞仙与灵飙三公子三人交情深厚,但我两次遇见洛姑娘,都只有三公子相伴。若能缘见大公子和二公子,有琴当引为毕生之幸。”
洛白衣不知为何竟紧张起来。
洛无心反而大方,微微笑道,“两位师兄近来无暇,未能前来一会,已将此引为平生一大憾事。若是抓得余闲,两位师兄必定是要来一睹有琴兄风采的,到时候由我向有琴兄引荐,不知有琴兄意下如何?”
有琴生精神道,“那我要日日沐浴更衣,厚礼以待了,哈哈哈。”
“有琴兄说笑了。”洛无心做了个揖,忽又笑道,“噢?难道有琴兄此前并非日日沐浴的么?”
尘无幻插话道,“他曾有三月不沐的记录。”
“果然?”
“果然。”
“如此一来,有琴兄岂不成了有虱兄?”
四人猛都笑了起来。
洛白衣又道,“定会有相会之日。”
有琴生跟尘无幻不久离开,又留洛白衣和洛无心独处一处,幽幽不语。
“你放心。”洛无心想靠在洛白衣身上,却是不能,也不知道为何会用“你放心”这三字安慰洛白衣,又笑道,“有琴兄仰慕两位师兄,说明我们意气相投,再好不过。”
洛白衣柔情在怀,却不表露,幽幽道,“无心你看,此处海面平静,却犹有潮声,而此海潮声,能洗去尘垢。”
“谢谢你。”
两人相视而笑,旋又转头望向大海,静观海月,平听潮声。
尘多海与皇甫飞卿嬉闹一阵,忽已跑到月灵风和冷花儿跟前。
“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呢?”尘多海满脸邪气道,“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拉拉扯扯,是怎么个意思?”
冷花儿指着另一处的楼无楼和川江夜道,“嘿,野丫头,你又来找茬是不是?你怎么不说那边两个?”
楼无楼和川江夜见冷花儿指过来,只略微一笑,并不理会。
“我就是来找茬的,你又能怎样?楼大哥和川大哥正经交谈,哪像你们——”尘多海眼一瞟,不屑道,“动手动脚的。”
冷花儿不爽了,“野丫头,我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你了?算来算去,我只记得初遇时你暗算我,可我都不介意…”
“哈哈哈!”尘多海冷笑三声,打断冷花儿的话道,“不介意?哈哈!”尘多海又笑两声,揶揄道,“臭不要脸的可真会说笑呢,这整天动不动就说别人暗算他,竟还说自己不介意!哈哈。”
“好好好,我介意。”冷花儿争不过,“你欺负我了我介意都不行么?可我从没报复过你吧?”
“你还敢说!”尘多海猛地瞅着冷花儿。
冷花儿不觉心虚,直往后退。
“站住!你往后退做什么?”
“你这么凶,我怕都不行?”冷花儿还在往后退。
“哼!我看你是心虚吧?”尘多海不依不饶,“啧啧啧,还敢说没报复,那天在酒楼为什么把我灌醉,快说!”
“那是你要跟我斗的!”冷花儿即指着楼无楼和川江夜道,“他们可以作证!”
“臭不要脸的癞蛤蟆!”尘多海骂了一句,转又跟月灵风道,“月三公子果然交得绝世好友!”
月灵风无奈一笑。
尘多海忽地拉着月灵风便走,一面道,“姐姐,你帮我教训教训那个癞蛤蟆,我借用一下这尊木偶。”
见尘多海走远,冷花儿舒了一口气,跟皇甫飞卿嘿嘿笑道,“你好啊皇甫姑娘。”
“冷兄好。”皇甫飞卿略微一笑。
“嘿嘿,不知道那野丫头今天怎么这么疯,还只管跟我发脾气,哎呀倒霉。”冷花儿摇头叹息。
那边楼无楼和川江夜也摇头而笑。
皇甫飞卿道,“多海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冷兄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怎会!”冷花儿笑道,“跟野丫头斗嘴也是趣事,总是说不过她罢了。”
皇甫飞卿掩口而笑,道,“我还从来没见有人能说得过她呢。”
冷花儿不觉大笑,“哈哈哈,那真要便宜老臭虫了!”
皇甫飞卿看过去,见两人已在远处,便道,“风大哥总爱占便宜。”
“哇,我们真是知己啊!”冷花儿由衷赞同,又摇头不已,“啧啧,我就一直被他占便宜,你知道么…”
冷花儿于是把如何遭遇月灵风,又如何被月灵风戏弄嬉笑徐徐道来,皇甫飞卿认真听着,听到趣味处,不时跟冷花儿一齐笑出声来。
尘多海早已静下来,淡淡道,“明天飞卿姐姐要回铸剑谷,你是不是要送飞卿姐姐回去啊?”
“嗯。”
月灵风只“嗯”了一声。
尘多海不觉惘然,看着海面,一动不动,“今天你跟飞卿姐姐出去,飞卿姐姐有没有提到我啊?”
“有。”
尘多海扭头来看月灵风,忽然笑了,转又望着海面,心里欢喜,却嗔道,“飞卿姐姐肯定没有提到我!”
月灵风并不言语,只淡淡而笑,也转头望着海面。
楼无楼看着这一双双一对对,不由感慨,与川江夜碰了酒杯,笑道,“江夜,我想起一阕词,你要听否?”
川江夜示意可,并道,“是何词?”
楼无楼轻轻叹道,“是符合此时此景的词。”
川江夜略略一笑道,“那我等不及要洗耳恭听了。”
楼无楼即幽幽吟道,“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川江夜接了下片,不觉同生浩叹,转又道,“无楼何故有此番感慨?”
“也许是觉得又将别离了罢。”楼无楼道,“旋归寂寞,无端而已。”
川江夜笑道,“东坡巨才,某不敢比,但我非要杜撰一阕《望海楼》,不知无楼愿听不愿听?”
“有何不敢?”楼无楼笑道,“难得你有此雅兴,不妨赋来。”
川江夜浩然一笑,吟道,“楼中人,海中楼,分外无语。都关苍茫月色,寂寞如许。却有杯,杯有酒,浮蚁春雨。饮辞浮一大白,晨钟暮鼓。”
楼无楼听罢抚掌大笑道,“江夜豪爽,无楼远远不及,既如此,我当浮一大白。”
但纵有豪爽如川江夜者,亦难推拒离愁别恨。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但见众人分别,月灵风自是陪同皇甫飞卿回铸剑谷,冷花儿果真去找褚师铃,川江夜与洛白衣回渺孤峰,另有洛无心一道。
有琴生回寒山小舍,楼无楼随同,但不数日,楼无楼便又闲云野鹤,游迹山林。尘无幻回到望海楼闺中。独不见尘多海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