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这才捏着额头颓然坐在喜床上,看着那满眼的红,怒火冲天,一把撕烂大红的帐幔,往前一掷,恰巧那帐幔一角碰到喜烛的火苗,顿时就烧起来。
天干物燥,又是易燃的布料,那火势蹭蹭往上窜,竟把整张床都给烧起来。
萧珩惊慌失措地往外跑,喊人来救火。
等火灭了,他的寝宫已经满屋狼藉,哪里还有点喜房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还冒烟的屋子气得跳脚,诸事不顺,连他大婚都是这么个模样,将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明日一早,按照规矩,他还得和太子妃去给皇上皇后请安,不见太子妃,该怎么交代?
这个时候,他想起余紫苑来。这个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能把皇上皇后应付过去呀。
如今太子妃易人,余紫苑不见踪影,这事儿不能全压在他身上,既然她不仁,别怪他不义了。
萧珩打定主意之后,才觉得心里有了个出气口,这一局,起码他不会败得太难看。
当晚,他便进宫向皇上说明了情况,皇上当即大怒,这还了得?太子大婚,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把新娘子换人,而且还烧了东宫寝宫?
就算余丞相脸再大,皇上在这件事上也不会给他留着脸面,当即着人去余府要人。
余丞相又羞又气,没想到自己女儿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来,不仅自己不想嫁,还找了个替嫁的。
余紫苑也并没有回相府,不知所踪。余丞相一怒之下,就去了柳府找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听说此事后,倒是不紧不慢的,看着余丞相摇头,“贤婿,你这就怪了,女儿在你府里出嫁,送亲也是你府里的人,如今人没了,你倒往我这里找,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窝藏罪犯的地方吗?”
余丞相一下子傻眼了,老岳母这话问得他哑口无言呀。只是再不好说话,比起皇上和太子,他也要舍下脸。
“岳母大人,阿苑跟您一向亲厚,如今她人不见了,小婿来问问也不成吗?”
柳老夫人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只笑眯眯道,“成,怎么不成?咱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阿苑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能不着急?”
“只是急也没用,阿苑不见了,一个大活人,又是在出嫁的路上,她能去哪里?还有那冒牌太子妃是怎么进的东宫?迎亲的每一个环节,贤婿都问过了吗?既然是人,必定会有踪迹可循,贤婿若都一一排查之后还是找不到,再问我也不迟吧?”
余丞相宦海沉浮多年,虽然柳老夫人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句句让他无法辩驳,可他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付这么一个内宅老太太还是有些手段的。
他当即板起脸来,冷冷哼着,“岳母大人,您这话,倒是让小婿不敢苟同。东宫是什么地方,岂容小婿过问排查?太子殿下也端不会拿这样的事儿来开玩笑,既然人不见了,我就该四处寻找,不仅是给太子一个答复,也是为了阿苑好!”
平常人家丢了女儿,也要四处寻找的,何况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柳老夫人哪里还有别的话好说?
这个时候,她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就徒惹人笑话了。
“贤婿说的是,我们现在很该先找人。”
余丞相点点头,也没有继续再说,只是挥挥手,他带来的两百府兵就鱼贯而入,冲进柳家后院。
柳老夫人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大怒,“你这是想干什么?我们柳家虽然是个商户,可也不是你想抄便抄的地儿。”
柳家大小姐已去多年,余丞相这么多年念着和柳府的情分,一直对柳老夫人尊敬有加的。现如今若是找不到余紫苑就要大祸临头,他手下可就不会留情了。
他可不管柳老夫人会怎么骂他,余紫苑能不顾家族利益,找人替嫁,这样的女儿,这样的岳家,不要也罢。
他巴不得现在能和余紫苑断绝父女关系呢。
那样,皇上和太子就找不到他头上了。
柳老夫人见他动真格的,也就无可奈何了。虽然她也带了些人手,不过都是暗地里使唤的,人家余丞相有府兵,她这个胳膊可拧不过余丞相的大腿。
一炷香后,搜查的府兵纷纷从后院出来,排成整齐的队伍向余丞相禀报。
余丞相面色铁青,腮帮紧咬,怎么可能?余紫苑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柳老夫人暗地里到底捣的什么鬼?
余家的女儿逃婚替嫁,那可是大不敬之罪,若皇上较起真来,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他们柳家因为女儿早死,跟他们余府没什么瓜葛,若真追究起来,柳家还能置身事外。
也只有置身事外的人才会隔岸观火,怎么会管余府死活?
余丞相对眼前这位半头白发、一脸憔悴的柳老夫人,真是越看越烦,最后他只好勉强咽下心中的气,安静下来。
柳府都没有人,看来柳老夫人又给她找个栖息之地。
他倒要看看,没有余府的支持,余紫苑一个娇弱的女子,该怎么生活下去?
他气哼哼带着府兵回去,宫里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连生和太子的贴身小太监吉祥全都等在花厅了。
余丞相一听见这两人都来了,十分头大地来到花厅。
那两人还没张口寒暄,余丞相就抱拳行礼,问,“让二位久等了,如今府里的事你们想必也都知道了。”
他话还未落地,眼睛就扫了四周一圈。
这双眼睛荒漠般深邃,看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表情,看上去颇有些神秘,让人不敢近前。
皇上的大太监连生拉了把太子的小太监吉祥,他们顺势也站起身来,看着余丞相面有憔悴,面色也跟着变了。
“余丞相,宫中近来传言,说是余大小姐有了意中人,才会逃婚的。若是您老人家能把大小姐找回来,太子殿下并不想过多追究的。”
小吉祥忙把萧珩的条件传达到位,不过他越听越觉得有些问题。
太子这话什么意思?在给他女儿身上泼脏水吗?
虽然余紫苑不见了,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她逃婚,太子凭什么断言她有了意中人?
余丞相当即拉下脸来,“小女乃是相府千金,怎会在大婚之日逃婚?况且小女不知所踪,说不定遇到歹人,这些事还没查明白,还请皇上和太子帮帮老臣找到小女!”
连生和吉祥也是明白人,知道余丞相这是不想让女儿冠上与人私奔的丑名。
不过那是他亲生女儿,他这么想倒也有情可原。
两个人对视一眼,连生就笑着告辞,“还要回宫给皇上和太子复命,余相爷还请宽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这些现成的话多说并没有坏处,反正大婚的又不是他们!
送走连生和吉祥,余丞相的脸色就黑下来,吩咐府兵出动,并且派人乔装改扮,特意守在柳府。
他觉得,余紫苑能逃走,多半跟柳府还是分不开的。
若是没有柳老夫人的支持,余紫苑哪里有这个胆子?
再说,她出门在外,哪里来的花销?
他断定余紫苑一定藏在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是柳老夫人安排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余紫苑会出什么危险!
黄氏听说余紫苑逃婚之后,一连高兴了好几日,这个草包大小姐,多亏她这么多年对她纵容娇惯,这下好了,把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终于惹出泼天大祸,她亲手断送了太子妃的路不说,怕是以后她的胞兄在官场上也没什么立足之地了吧?
将来,她只要把乔氏的孩子养在自己跟前,这相府,迟早不得她说了算?
这般想着,她又高兴地吩咐丫头烫了一壶上好的梨花白,自己让小厨房置办了几样可口的小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乔氏也没想到余紫苑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心里暗自惊叹的同时,也是十分快意。
余紫苑这么一逃不要紧,连带着她的胞兄在余丞相跟前没脸,皇上和太子若是怪罪下来,余紫苑的胞兄将来还能顺顺当当做官吗?
那以后,她只要生下孩子,余丞相还不得把那孩子当作宝啊?
余丞相多年宦海,顶多落个教养不力,最终还得怪到黄氏这个嫡母的头上,这样,黄氏在余丞相跟前还能讨得了好?
她只要肚子争气,生下儿子,将来这相府,可就都是他们母子的了。
余紫苑这一丢不要紧,相府内院,几个女人都各自打起了小算盘,暗中争起相府的掌家之权。
唯有余老夫人,气得一连好几顿都没吃下饭,唉声叹气咒骂着余紫苑,“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作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让家族跟着蒙羞。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儿家,就该浸猪笼!”
余丞相听了赶忙安慰她,“娘,您老消消气。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先找到她踪影再说!”
余老夫人喘了口粗气,叹道,“等找回来,她也别想再嫁给什么好人家了。”
众人心知肚明,谁也不想娶一个丢了贞操的女儿吧?余紫苑要真找不到,他终归还是要宗谱里把她的名字给划掉的。
这样不要脸的女儿,哪能顾得上爹娘!
余丞相气得手脚冰凉,暗暗磨牙,等找回来一定狠狠打一顿,打到她哭爹喊娘不行!
余府的人都撒出去找余紫苑去,谁也没想到此时此刻,余府的地牢内,正关着一个女人,昏睡了一天一夜,悠悠醒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个女人双眼呆滞了片刻,在昏暗的油灯中,看清眼前的铁栅栏时,顿时就发疯的狂兽一样,抓着铁栅栏猛喊,“放我出去,快来人,我是相府大小姐!”
她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才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另一头摇摇传来,“喊什么喊?喊破嗓子也没人管你。”
那是个黑衣黑帽一身黑如同黑无常的狱吏,手里拿着一根水火棍子在铁栅栏上一顿猛敲,把上面的一双手硬生生给敲下去。
那女子依然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我是相府大小姐!”一副趾高气扬的调调儿。
那狱吏像是没听懂一样,伸手掏了掏耳朵,骂骂咧咧的,“就你这丑样子还是相府大小姐?做大小姐的丫头也不够格!”
那女子还固执地大喊大叫,“你给我闭嘴,快把我放出去。”又伸手去抓住铁栅栏,却被那狱吏一棍子抽下去,把她的手指都给抽断了。
女子吃痛,吓得往后瑟缩了下。
狱吏毫不留情地大骂着,“想找死是不是?老子可不是蒙大的,到这里的人谁不说跟相府有关系?不过你也得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副鬼样子,也敢冒充大小姐?大小姐可是东宫的太子妃,你算个什么东西?”
余丞相不想让此事张扬出去,府内也就只有几个当家主子清楚,下人们一概不知。
狱吏骂完,见那女子似乎老实了些,就又上下打量着那女子,“脸丑得让人恶心,这身子长得还挺可人意的。要是老实点,说不定老子闭着眼还能‘照顾照顾’你。”
那女子听见这个话,终于不再吭声,抱着膝盖坐到角落的草堆上去了。
狱吏拎着水火棍子走了。
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双眼中满是恐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就算她不想嫁给太子,也不至于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啊?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送来一碗饭,那女子上前一看,见是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稀稀拉拉几粒米,一根筷子都挑不上来。
女子忽然想起狱吏骂她丑的话,赶紧往前挪了几步,低下头去,在那碗稀薄的粥面上,看到自己那一副让人极其恶心、极其丑陋、能止小儿啼哭的丑陋的肮脏的脸。
她的半张脸上好像爬满十几条蚯蚓,暗红的疤痕一道道蜿蜒,从眼睛开始,半张脸几乎被这样的疤痕完全给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