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曾亮,齐姜便醒来,身边,宿醉的庄无忌还在沉睡。
昨夜,庄无忌握着她的手睡了,她舍不得将手抽离,便伏在榻边睡了一晚。
一早醒来只觉全身酸痛,但是昨夜却睡得分外安宁,大抵是因为在庄无忌身边。
齐姜低头看着庄无忌的睡颜,看了许久,指尖微动,想偷偷地轻抚他的脸容,终究还是不敢,直至红晕不知不觉满了脸庞。
她是初次如此亲近地看着庄无忌,还看得这样久,心,也跳得极是急促。
原来放在心里的人,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便已分外甜蜜和满足。
窗外,夜色已隐隐发白,应是过了五更天,依齐姜对庄无忌习性的了解,若是平日,他早起床练剑了。
将庄无忌散落在额边的头发拂到一边,齐姜又多看了一会这张引人流连的容颜,才轻轻将庄无忌的手指慢慢扳下来,帮他将锦被铺好,走出室外。
门侧站着两个侍卫,捧着水盘,静候一边。
“灵武君还在歇息,让他睡罢。”齐姜说道,走下台阶,迎着凉风深深地吸了口气,清新晨风拂在脸上,让人心旷神怡,正好去散步。
王家的庭院极简朴,多是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林荫密密,很是幽远。
齐姜在庭院中转了几道小路,突听到前面假山背后有叹息声,田沅的声音接而传来:“良人,我心里总是不安。”
齐姜不欲窃听他人之言,便转身回走。
“我自小看着兄长和陛下,延平君一起习艺,一起征战,他们自有兄弟情义在,我实在不能忍心见他们到了今日这样的情形。我该如何才好?”
田沅低低的声音又传来,齐姜听得心头一跳,脚步不由停下来。
“阿沅,你兄长助谁,谁便有胜算,多虑也无事于补,还是不要多想罢。”王夲的声音低沉有力。
“我又怎能不想?”
“你可是想回一趟齐国?”
“回去又能如何?我不欲去劝说兄长助谁,他心里已太难过,我不想他更难过。而且,我也不想有人心里不适。”说到最后,田沅的话音里已带着娇嗔。
只听王夲一声低哼,并不说话。
“你呀,都这么多年了,两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你还要计较我当年说的那句话么?”
依然是一声低哼应答。
齐姜听得好笑,这两声低哼,她听不出半点恼怒,听出的倒是像孩子般的负气。
如此威严的大良造竟会有这样的时候。
“良人。”田沅的声音变得柔软之极,“我生生世世都嫁你,可好?”
齐姜忍不住掩口而笑,若不是亲耳听到,她自是难想象心目中那么爽朗的田沅姑姑会说出这般甜腻的话来,也不知此刻王夲是怎样的神情,实是令她好奇,却又隔着假山,无缘一睹。
或许只有在心爱之人面前,才可这般放松。
她平日不也是在庄无忌面前浅笑轻嗔吗?
只听田沅又叹口气道:“国事我担忧不来,但初予,我无法不担忧。我怕他把心事放心里藏着,到了最后不能自解时,不知如何才好。”
“都已是这样,又能如何?”
“天下父母谁不想儿女能安然无忧,原想着初予这一生有莫然陪伴,我也心安了,谁料会有此变故。初扬一向是向着兄长,我也劝不了他当个说客,不如请灵武君帮帮我们罢,初予该会听他之言。”
“还是不要逼他,他愿意如何就如何。”
“唉,你们父子三人,脾气都是这样倔,想起莫然,我是心痛。我也不想逼初予娶谁,只是,莫然再也不会回来见他,日后我们不在了,有谁照顾他,难道他这样孤独一生?每次见初予在房里独坐不语,我便放心不下。儿子伤怀,身为母亲,也很痛。”
王夲长叹一声道:“让他自己好好想想,都三年了。昨天见到陛下,陛下有意将艾阳公主许与初予,倘若初予愿意,那自是好事,倘若不愿,那也罢了。”
“是不是公主都罢,只要初予欢喜便好。我此生无他求,只望每日陪你早起练剑,看着两个儿子有所成,有所乐,便已足矣。”田沅柔声而道。
齐姜越听越是好奇,忍不住悄然走前几步,在假山后探头而看。
只见假山后是一片空地,田沅和王夲背对她,偎依着坐在石桌边,桌上放着一把剑。
“天色也亮了,我们回去罢。”王夲伸手拿剑,与田沅携手而起。
齐姜急忙转身,一回首,骤然却见庄无忌竟然在身后,吓得一个踉跄,跌入了庄无忌怀里。
“伯苏师兄,你,你怎么在此?”齐姜抓住庄无忌的衣袖,有些心虚而道,偷听他人之话,总是不磊落之为。
庄无忌看了她一会,才淡然而笑,道:“我来寻你,你又听了什么?”
齐姜脸色飞红,支吾半日,道:“我,我也是无心而听。”急忙拉着庄无忌就走。
走出数步,齐姜才慢下脚步,望望庄无忌,却是欲言又止。
“阿蘅,有甚么需问我?”庄无忌说道,他在她面前,要么不说,一旦说了便不会有假言虚言,总是直言而对。
齐姜想了想,道:“我听到田姑姑和姑父说了一些事,伯苏师兄可否听到了?”
庄无忌笑了笑,道:“我刚到而已。”
“莫然,是和王策表兄相识的女孩儿吗?”
看着齐姜一脸好奇,庄无忌点了点头。
齐姜不禁轻轻叹口气,她初见王策,只觉是个温文尔雅,心境开阔的雅士,倘若不是今日偶有所闻,她从不会想到,在那些快乐之下,或许便有着无人可言的惨痛。
“我听田姑姑说到莫然和王策表兄,言下之意,甚为担忧,又是为何?”齐姜问道。
“莫然是秦国卿大夫莫槡之女,自幼与初予相识。三年前,莫子被告发为叛秦投魏,处以车裂之刑。”庄无忌说道,“行刑时,有人救了莫子,自此和他妻儿一起失踪,至今也无人见过。”
虽是寥寥几句,齐姜却不难想像其中的风云变幻。
叛国一向为诸国不齿,一经发现,都是死罪,想来王策和这位不知生死的女孩儿,即使有机会相见,却也难再相守。
“难怪王策表兄会如此难过,也许是相见无期了。”齐姜伤感而道。
她一直不明,为何天下有情人总是难成眷属。
“三年前,初予刚任司寇一职,此案便是他所判。”庄无忌淡淡道。
齐姜一呆,顿时无言。
司寇历来主管刑狱,判万民和大臣之罪。
三年前,用自己的双手写下判决时,王策心中所感,又该是怎样的煎熬。
庄无忌看了看齐姜,又道:“当年莫然曾向初予求情,但被拒之门外,实情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齐姜身子微微一抖,道:“这样的罪,又能求到什么?”
“倘若初予能忘记,应是大良造和夫人之愿。”庄无忌道,脸色变得冷峻起来。
“真的能忘记吗?”齐姜迷惘而道。
爱,已是难忘,再加上恨,爱恨交加,又如何忘得了?
“那也只有初予自知。”庄无忌道。
齐姜有些黯然,突而又霍然一惊,假使有一日,楚国的铁甲大军踏破齐国的大地,那会是如何的情形。
这绝不是奇想,而是极有可能出现的事实。
只是家恨,王策和莫然便天各一方,或许永难相见,面对国仇,她和庄无忌又该如何相对?
单单这样一想,齐姜已觉气闷难抑,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庄无忌似是察觉她有异常,轻握她的手腕,刚想开口,便有声音传来:“足下,马车已到,可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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