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朝之后。
“圣君的态度明摆着要重用墨宸。晗灵公主手中本就有不少权,若墨宸将来手里也有实权,这俩口子岂不是要在朝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防微杜渐,趁着墨宸手里的权力还没壮大,赶紧把他给——”
御景渊做了个咔嚓的手势,眼里凶光毕露。
“万万不可!”太傅忙阻扰道,“陛下,墨宸虽然有了爵位,但毕竟只是名誉象征,他现在的职务也只是行政职权;我朝和周国的事情纠缠了一年多才算了清,墨宸功居首位,战绩斐然,微臣认为这个时候的他下手尤为不妥,会伤了满朝武将的心。动了他,日后还有哪个武将愿意出面为朝廷办事?君臣离心,是大忌啊!”
御景渊道:“太傅多虑了吧!墨宸这次拿爵位封了侯爷,又官拜正三品,和绥远将军、濮阳将军都到了同一级别!他年不到三十,官位就和两位元老级的老将军平级,其他两座将军府心里会怎么想?他要真没了,两座将军府只会高兴。”
“难道你是两位老将军肚子里的蛔虫?他们会不会高兴,你说了算?”太傅不满的瞥一眼御景渊,“御景大人那么急冲冲的想把墨宸给处理了,究竟是为陛下考虑,还是出于是人恩怨?这个问题似乎值得深究!”
御景渊怒道:“太傅大人,您此言何意?我对陛下一片赤诚,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出于为陛下考虑!”
“是吗?”太傅转身,一步步走近他,“那为什么礼王府的军队去边疆协助墨宸作战,你一点风声也没漏出来?若不是因为我们没收到风声,也不至于让墨宸和圣君在朝堂上大出风头,赢了满堂彩!”
“此事……我毫不知情!陛下可为我作证!”御景渊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毕竟不是礼王啊,连自家军队的去向走不清楚。”太傅冷冷道,“御景大人,你手里的东西可得牢牢抓紧了,莫要功败垂成,连王位都守不住了。”
……
“晗灵公主驾到——”
微风徐徐的早晨,礼王府门前的杨柳抽出了嫩芽,树木冒出了新枝,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阮乘坐的马车被拦住,她撩开车帘,露出美丽的面容,晨光洒在她面上,染上一抹金色的清辉。
两个家仆看着她呆了一会,才道:“公主,府上家事繁忙,暂不见客,请回。”
苏阮道:“我与礼王有约。”
两个家仆对视一眼,马上变了脸色:“王爷重病在身,已有半年未见客,哪来的约——”
话说到一半,突然惨叫一声人仰马翻,同时车厢里冒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之声。
被打翻在地的家仆径直昏了过去,另一人吓得连滚带爬的往回撤,须臾就叫出了一大群看家护院,层层把大门守卫起来。
这么大的排场,苏阮看着有些惊讶。
上回来礼王府的时候,也不带这么跟打仗似的。莫非礼王府内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礼王府的管家也跑了出来:“晗灵公主,您打伤我们的人,我们可不予计较,但请您马上离开,否则,擅闯私宅之罪,就算是您也可以被就地正法!”
苏阮道:“你们……”
冷不丁,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轻声:“你进去看着孩子吧,这里我来。”
苏阮撇撇嘴,往车厢里缩了。这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她还只是动动嘴皮子,墨宸可没她这么好的脾气。
墨宸出了车厢,又让驾车的车夫也进车厢内去,直接就跨坐上了马背。
礼王府众人发现他蓄势待发,像是要直接闯进王府一般,忙道:“不准再上前了——”
“驾!”墨宸已狠狠一扬鞭,啪的一声脆响落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撒腿就向府门闯去。
礼王府的人傻了眼,七手八脚的上来拦堵,墨宸眼睛微微一眯,灵巧的转动手腕,一鞭子向人群挥去,顿时惨叫一片。
苏阮偷着车帘偷偷注目着外面的情况,她不担心能否进去礼王府,但眼下这等模样,她真有几分担心礼王是否还健在。
礼王府的人如此惧怕她去找礼王,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公主,公主,求您救救王爷!”门内,突然传来女人哀求的声音。
苏阮拨开车帘,看见玉娘从里面跑出来,可被拉扯住了。
苏阮暗道不好:“阿宸,速战速决,去见王爷要紧。”
“嗯。”墨宸再度一拉缰绳,一哧溜就向着府内狂奔而去,冲刺的速度极快,卷起地上一阵烟尘。
墨宸驾马太快了,他们一路被追着来到礼王的住处,身后跟了一大群护院。
别院的看守比外面更为严密,苏阮瞧着终于吁了口气,既然还有人看守,表明礼王还活着。
“似乎有人在里面。”她发现守卫的衣着并不统一,“赶紧!”
……
“大哥,我本来无意取你性命,但事到如今,我没法再干巴巴的等着了,只要你不死,很多权利就没法到我手上,鉴于此,也只能牺牲你。你我兄弟一场,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墨宸两口子,是他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
病榻之前,御景渊的眼睛里一片阴霾。
礼王显然病入膏肓了。他的脸色变成了近乎黑的深颜色,双眸也毫无焦点。
他失明了,全身的器官也已经衰竭。按御医的说法,他已经算是个死人。
若不是凭着那一点点信念,无论如何也是撑不到这时候的。
礼王含混道:“你……恩将仇报,会遭报应……”
“报应?只有你这莽夫才会相信这种无聊的东西吧!”御景渊冷静道,“我和个将死之人费什么口舌,呵呵,大哥,我会不会遭报应还不知道,但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也许就是报应呢?总之我会活的比你长,比你好,瞧瞧你生的那几个儿子,哪个比得上我的阿容?他和阿廉一母所出,不过是父亲不同就有如此天壤之别,你说这证明了什么?”
礼王的眼睛猛然瞪大,呼吸也急促起来。御景廉乃是礼王妃亲生,御景容怎会与他一母所出?
“你到了这时候,我就不吝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托王妃的福,我才能那么顺利的掌握王府,毕竟她是家中主母,她的话在内宅之中是至高无上的权利。那时你在外征战,一去三五年,连这期间夫人替别人生了个孩子也不知道,说你傻呢,还是说你太信任她?”御景渊似乎存心要把礼王气死,净挑礼王最痛脚的地方。
礼王本就身体在崩溃的边缘,张嘴想要说话,却哇的吐出一口墨色的血来,在青色床单是绽放一朵血玫瑰。
正和御景渊的心意。他可不想摊上谋杀的罪名,活活把兄长气死才是他的本意。
“这人和人啊,差距就是那么大。我的阿容,三岁能念诗,六岁就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十七岁通过科举,顺利进入仕途……你看看你生的都是什么东西。无能的御景廉、毫无主见的御景天、脑子不够用的御景珏……哈哈……”
“砰!”门突然被踢开了。
御景渊一惊,手中陡然亮出一柄匕首就向礼王的脖颈插去。
噗!
空气里飞来一团无形的气弹,径直把他的手弹开。
“二爷,您这是意图谋杀么。”苏阮的声音第一时间送了过来。
御景渊一击不成,脸色沉了沉,怒目扫向门外:“谁把她放进来的——”
墨宸悄然出现在苏阮身后,手上还带了点血污:“就凭你这几个看家护院也想拦住我吗?”
礼王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虽然看不见,眼珠子却不由自主的向着门外的方向看去。
他的唇形动了动:“……阿宸……”
御景渊闻着血腥味,料想墨宸是和他们开打了,冷笑道:“宸侯爷,就算如今您身份非同凡响了,也不见得您就能在礼王府肆无忌惮。”
墨宸径直跨步就向他走去,浅笑道:“我就肆无忌惮,你奈我何?”
御景渊往后退了退,眼神慌乱:“你、你……拦住他!”
墨宸身影一晃,眨眼之间出现在御景渊脚跟前,极近距离的冷冷逼视着他。
御景渊一直知道他身手了得,却未料想如此神出鬼没、平白让人生出几分惧意来。
他咽了口口水:“宸侯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墨宸抬手卡住他的喉咙,令他动弹不得,字如吐兰:“要你的命。”
一甩手便将御景渊从窗口狠狠的甩了出去。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传来御景容惊愕的声音:“父亲!”
“阿宸……”礼王模糊的发出声音,不住的发着抖。他真的熬到了,熬到儿子回来。他突然感觉有精神了。
“王爷。”墨宸的声音很客气。
礼王气若游丝:“如此而已?你跑来看我,就为了如此?”
墨宸道:“王爷您赏赐我,教导我,待我恩重如山,我过来探望您,是理所当然的。这大半年您身患重病,我因身在他国而无法回来看望您,还请您见谅。”
说话间,御景家几个晚辈都跑到了房门外,想进屋,被苏阮拦住。
苏阮拦着,谁也不敢往里闯,就眼巴巴在门口瞧着。
礼王苦笑道:“不能像平常父子那般叫我一声?”
御景容几人瞠目结舌。
墨宸没做声。
礼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是我对不住你,你在苏家受这么多委屈,我却没尽过父亲的职责。只是这礼王之位……”
“伯父!”御景容大吼一声,就不顾一切的拨开苏阮冲进房间,虽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但既然是他们父子千辛万苦谋求的东西,决不能莫名其妙的让这个外人给拿了!
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跑到离床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发现再也无法前行,他用力拍打着身前虚无的空气,气急败坏:“见鬼了,见鬼了!”
苏阮却知道这是墨宸用内力凝聚的屏障,以御景容这等能耐,想破除无异于做梦。
她从秋娘手里接过宝宝抱着,另一只手牵起御景湛,向屋子里走去。
墨宸道:“王爷,御景廉乃是您的嫡亲血脉,御景湛是您的嫡孙,他是最有资格继承王位之人。”
礼王嗫嚅道:“阿宸,你明知道我想给你……我想把所有都给你……”
墨宸悄然的攥紧了拳头,脸上虽然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眼神却充满了悲伤。
礼王用尽力气道:“……你不愿意接受吗?”
墨宸闭上眼,低声:“我都心领了。多谢您。”
苏阮这时也把御景湛牵到了床前。孩子有些怕,缩在苏阮的背后。苏阮把他推到前面来,道:“阿湛,叫爷爷。”
礼王鲜少注意这个孙子,但也知道这孙子是个哑巴:“晗灵,你就不要勉强了……”
“爷爷!”却听得一声清脆的童声。
礼王脸色一僵,良久之后才浮起了浅浅的笑容:“乖孩子……礼王府,就交给你了……”
御景湛怯怯的躲在苏阮背后,迎上苏阮充满鼓励的笑脸,点头:“好!”
礼王长长的吁了口气,气息渐渐衰落下去:“……晗灵,阿宸交给你了……”
苏阮乖顺道:“是。”
“还未给你下聘礼……”礼王忽然颤巍巍的抬起手,苏阮忙抓了他的手。
他虚弱道,“我在南方有上万亩的良田,你父亲应该会喜欢,就作为我儿子……阿宸……与你的聘礼,地契在……”
他的手摸摸索索在被褥之下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钥匙,塞进苏阮的手心里。
感受到老人的期盼,苏阮心里酸酸的,道:“多谢王爷。对了,我和阿宸的孩子前些日子出世了。还未拟定名字,请王爷赐名。”
苏阮让秋娘把孩子抱了过来,凑到礼王的手下。
礼王粗糙的手摩挲着孩童稚嫩的脸蛋,眼角沁出了泪:“叫阿晟吧,象征着光明……”
他的声音渐渐弱不可闻,手脚也不住的抽搐着,明明已是痛苦至极,眼睛却还直直的睁着,一口气咽不下去,徒留一丝执念。
墨宸忽然便跪了下去,低声:“父亲。”
那只手,总算是垂了下去,呼吸,也消散在空气中。
“别以为你们哄了伯父就能谋夺王府,我才是世子!”御景容愤怒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