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要亮的时候,我们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我正睡得香时,忽而听到刘妈妈一直在我耳边聒噪,叫我起床。
我很是恼怒,在炕上打滚撒泼就是不肯起床,刘妈妈恨得牙根痒痒,一边暗自掐我身上的肉,一边恶狠狠道:“你少在这里闹,你这会子不肯回去也不行,一会你得跟着你娘去见大夫人!”
我听到这话,一骨碌爬了起来,从炕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就往外跑。我跑得很快,刘妈妈在后面跟着边跑边喊:“你急什么!头都不梳!”
我懒得理她,一路跑向凤栖园。半道上,我碰到了老爷,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头上戴着一顶礼帽,看见了我,笑眯眯地站住道:“立雪,你这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
我瞪着他不说话,老爷仔细看了看我的衣裳道:“这不是念卿的衣裳吗?你怎么穿着他的衣裳?”
刘妈妈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陪着笑脸对老爷道:“老爷早。”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老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对刘妈妈道:“以后立雪就是我的女儿,你以后要生待她,让她有个小姐的样子。”
刘妈妈连连点头道:“是。”
老爷拄着文明棍越过刘妈妈,继续往下走,刘妈妈走到我身旁,暗自用力掐住了我的胳膊道:“小姐,你可听见了?”
我的胳膊被她拧得生疼,我忽而大声哭闹起来,刘妈妈慌了,忙松开了我的胳膊:“好端端地,小姐你哭什么?”
老爷听到我的哭声,停住了脚步,望着我道:“你哭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指着刘妈妈道:“她掐我!”
刘妈妈更加慌张:“我……我没有!”
老爷威仪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我扯开了衣裳,露出早上她掐伤的地方,雪白的臂膀上,一片乌青淤紫。
老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冰冷:“刘妈妈,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刘妈妈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做,嘴唇哆嗦起来:“没有!我不是……”
“什么不是?难道是她自己弄得不成?”老爷的神情严厉起来:“刘妈妈,你这么对一个小孩子,实在太不像话了!你力气这么大,还是去柴房劈柴吧!”
刘妈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老爷……”
老爷将我的衣裳拉好,一边安慰哭个不停地我道:“立雪,你别怕,以后你就是这园子里的三小姐,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会给你做主。”
我一边哭一边扑到老爷的怀中,哽咽地说道:“谢谢老爷。”
老爷有一点意外,他将我搂在怀中,不住地抚摸着我的背心,用哄我的口吻道:“雪儿乖,以后不要叫老爷,叫爹。”
“雪儿!”娘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她急急忙忙奔了过来,顾不得许多将我从老爷的怀中拉了过来,目光急切地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看见我穿着梅念卿的衣裳不由一愣,眼睛发直,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忽而她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转身奔回凤栖园。
我见娘这个模样,有点发慌,忙跟在她的身后不住地喊娘。老爷也愣了愣,三步并作两步追了过来。
娘奔到了凤栖园里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伏在树下抽泣起来,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似乎强忍着心中的痛楚。
我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敢上前。老爷微微蹙眉,走到娘亲面前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娘听到老爷的声音,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着老爷,神情里有几分陌生,似乎不认得他一般。
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梅香,你怎么了?”
娘亲的嘴角忽而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痴痴地望着远处,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口中喃喃道:“凰……凰……”
“黄?”老爷愣了愣,扭头顺着娘亲的目光望去,只见天际处,浓云密布,宛如厚厚的棉絮,层层叠叠密布在梅园的上空,当中有一道黑影在云层里飞快地跃动。
“老爷,”管家在一旁躬身催促道,“吴大帅派人来催了,您还是先去看看吧。”
老爷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娘亲,对管家道:“急什么,左右他不过是来打秋风,等上一等又何妨?”
管家干瘦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爷,今年情况不同往年,他们占了我们好几个铺面,您还是先看看吧,梅……姨太太这边有人伺候着的,不会有事的。”
老爷斟酌了片刻道:“那个刘妈妈着实可恶,已经被我打发去劈柴了,你去选几个精干丫头婆子来这里伺候,记住,叫她们小心着点伺候,可千万不准再出任何纰漏。”
管家应下了,老爷和颜悦色地对娘亲道:“梅香,我去去就来。”
娘亲没有理他,依然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老爷又对管家道:“去找个洋大夫来,赶紧把她医好,别传出去让人笑话,说老爷我娶了个疯子当姨太太。”
管家连连点头,“老爷您放心吧!”
两人相继离开后,我怯怯地走到娘亲面前,拽着她的衣袖,小声地哭了起来:“娘亲……”
娘亲似乎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只是望着天空,喃喃念叨个没完,我听得清楚分明,她一直在喊凤凰。
娘亲极少病得这般厉害,怎么都劝不住。我哭得厉害,想要拉住她,她却像躲瘟疫一般躲着我。她从未对我如此,我吓得更厉害,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新来的婆子和丫鬟一共四个人,她们围着娘亲打转,不住地拿软语哄她,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却让娘亲挣扎地更厉害,扭过身子要撞向梧桐树。
幸亏人多,死活将她拉回了屋子里,直到洋大夫拿出了细长的针扎在她的身上,她才停止哭泣,久久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