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桃花开放的时候，娘亲的食欲变得很差，还时常呕吐，大夫来看了后，喜滋滋地向老爷报告了喜讯，娘亲有了身孕。老爷闻言大喜，重重赏赐了大夫，还给娘亲准备许多补品炖品。
这一喜讯立即传遍了整个梅园，所有人的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对我的态度也越发得暧昧起来。
我不止一次听到他们在私下里探讨，如果娘亲生了个儿子，只怕将来有一日会被扶正。就算是个女儿，也可以和大太太平起平坐。
几个嬷嬷还拉着我笑着对我说：“只要你娘的肚子争气，你就真的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我很厌烦她们的话语，也很厌烦娘亲，我不想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尤其那是老爷的孩子。所有的人都很忙碌，凤栖园里丫头婆子多了许多，每日里穿梭来往与娘亲的房间，却很少有人来问我。
我想，娘亲已经忘记爹爹了，她以后也会渐渐忘记我的，将来不管她能不能做大太太，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我逃了几日学，成日里坐在山崖边望着山下，映山红已经开遍了山野，那像火一般的颜色夹在绿色的山林里，仿佛燃烧的火苗。
被这些火苗包围的地方，就是凤凰镇。
“雪儿，我一猜就知道你就在这里。”梅念卿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身后，手中举着一把油纸伞，“已经下雨了，别在这里发呆了赶紧回去吧。”
我没有动，还是坐在石头上望着凤凰镇，细雨迷蒙，笼罩在凤凰镇上，仿佛一层薄雾，有些飘飘渺渺的感觉。
“先生问了你好几日了，他生气了，再不回去，只怕先生要打你板子了。”梅念卿又道。
“梅念卿，”我望着凤凰镇道，“我想去凤凰镇。”
梅念卿愣了愣，“你想去镇子上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问他：“你去吗？”
梅念卿很紧张，一路绷紧着脸坐在马车上，他是不擅于逃学的人，一路上不停念叨先生会生气。我瞪着他道：“要不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他闭了嘴，靠在车厢内，透过马车上稀疏的车帘望着车外面。
细雨纷飞，饶是已是春天，但是依然冰寒刺骨。路旁的杏花被雨水打落，飘了满地，沾在了车轮上。雨滴成线，打湿了雨檐，细细地飘进了马车里。
山里的野花开了一路，姹紫嫣红地随意铺洒，像是梅兆祥打碎的七彩斗盏，肆意绚烂。
连续数十日的阴雨，早已将凤凰镇浸润地如油泡得一般油光锃亮，乌油油地透着光芒。正是清明时节，家家户户忙着做清明果，因为今年的雨水格外多，扫墓不便的人们便在家门口放着火盆烧元宝点香烛。
梅念卿撑着油纸伞跟在我的身后，边走边问：“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是想离开梅园。我在街上走来走去，脚底上沾满了湿泥，泥水浸透了鞋面，脚里面感到了些许潮湿和寒意。
梅念卿耐着性子跟着我走了许久后，试探地问我道：“我们去喝碗热茶再走好不好？”
我已经饿了，没有反对这个提议，跟着他和小五一起就近进了一间茶舍。
茶舍并不大，天气阴沉，屋子里面逼仄而沉闷，这个天气出门的人并不多，茶舍里面的人更少，只有几个人围坐在一屋子的一角。
我们找了一处最亮堂的位置，要了一壶热茶并几盘点心。小五蹲在我们身旁，梅念卿道：“坐着吧，别蹲着了，别人瞧着更扎眼。”
小五忙坐到我们对面，给我们倒茶，时而招呼小二过来给我们添茶送水。
我吃了一个清明果，又咬了半块酥饼，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梅念卿比我吃的多，很快扫干净了面前的碟子。小五难得有此机会，更是吃得欢快，恨不得连盘底的芝麻都不放过。
吃到一半的时候，茶舍里又进来了一个人，小二忙上前招呼，我抬头一望，不禁惊得我险些摔碎了茶盏，那人竟是去年在此地碰到的陆姨！
她依然穿着蓝底白花的衣裳，收起了纸伞，低着头往屋子里进，我的心砰砰乱跳，忙挡住了脸，生怕她瞧见。
陆姨在一张桌前坐下，点了一壶毛峰，而后凝望着窗外，像是在发呆。
我的心跳得厉害，想要离开，便悄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要往外走，梅念卿叫住了我，“雪儿，你要去哪？”
我恼得很，只怕引起了陆姨的注意，急慌慌地往门外走，梅念卿见此，忙跟上了我，又从怀中取了些散碎银两扔在桌上，跟着我往外跑。
我只刚跑到了茶舍的门外时，就听到梅念卿的声音道：“你是谁？”
扭头一望，却见陆姨拦住了梅念卿的去路，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你姓什么？”
梅念卿警惕地望着她，没有答话。小五跟着从里面跑了出来，见此情形也是一愣。
我急得直跺脚，生怕那古怪的陆姨知道梅念卿也姓梅，也把梅念卿绑了，可我的力气小，跑得也不快，着实没办法救他。
就在这时，我瞥见了停在一旁的马车，我狠狠心，奔到马车旁，狠狠地拿石头戳了一下马。马被戳得惊叫一声，直勾勾地往茶舍大门奔过去。
梅念卿大惊，我急忙向他招手，叫他躲开。可是马的速度太快，他根本避不及，眼见着马就要飞奔而入。我吓得失声哭了起来，心好像被大手捏得剧痛，我一边哭一边奔向茶舍，脚下猝不及防被石头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在泥水里面。
我害怕的一幕终究没有发生，就在我狼狈不堪地从泥水里挣扎的时候，梅念卿出现在我面前，拉我起身。我顾不得身上的泥浆，紧紧抱着他，眼泪鼻涕擦在了他的身上。
梅念卿软语哄我，一边拿帕子擦我的脸，他的衣裳也沾了我身上的泥，也像个泥猴子。
陆姨还是发现了我，远远地站在马车旁，对我道：“小丫头，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