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答话，我需要他，在偌大的梅园里，他是我的唯一依靠。我需要他，在面临危险的时刻，是他一次次将我从生死边缘带回来。我需要他，在我慌张无措的时候，是他永远站在我身边。
我的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对他道：“可你不需要我。”
梅念卿疼惜擦拭我的泪水道：“不，我需要你。雪儿，没有你，我早就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了。是你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你让我有了牵挂，不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在世上仅仅活着。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想守着你过一辈子，在梅园也好，不在梅园也罢，只要有你在就好。”
我伏在他的怀中，眼泪越发流得厉害，他有些慌了，“你别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就发慌。”
我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对他埋怨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伏下身子，忽而将我环得更紧，低头吻了吻我的脸颊，我懵了，脸上顿时火烧火燎起来，用力推开梅念卿，却没有他气力大。他紧紧地环住我，柔声道：“雪儿，你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的。”
我静静靠在他的怀中，心里却很不安宁，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安，我偷眼望了望身后那些棺木，它们无声无息地停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我们躺进去的那一刻。
我没有将娘亲告诉我的事告诉梅念卿，跟着梅念卿一起攀爬上了崖壁，想办法混回了凤栖园。梅念卿一直很高兴，念念叨叨地和我说了许多体己话，最后我们约定还是以箫声为信号，不同的箫声为不同的意思，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娘亲一直在等我，见我回来方才放下心来，一边给我拿帕子擦脸，一边问不住地问我：“你发现什么了吗？”
我不好意思告诉娘亲，我一直和梅念卿在说话，忘记这件事，便撒谎摇头道：“没有发现什么。”
娘亲似乎很失望，不过她又松了口气，对我我道：“不准再去了，听见了吗？”
我点点头，擦洗一通，换了身干净衣裳就去床上睡了。
这件事没几日后，我时常会听到竹箫的声音，基本都是同一个意思，继续等待以及想念。我不再像从前一样焦躁不安，平静地在屋子里和从前一样习字念书，很少站在门槛便望着远方。
娘亲很奇怪，问我缘由，我随便找些理由搪塞过去。过了几日后，老爷打发了人上来，说要接我离开。
娘亲和我都愣了，娘亲道：“你们要把雪儿送到哪去？”
老爷身旁的刘嬷嬷笑道：“姨太太，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爷说送三小姐去上海。”
“上海？”我和娘亲都呆住了，“去上海做什么？”
刘嬷嬷笑容很暧昧：“听说是上海的苏家邀请三小姐去上海住些日子。”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苏少华会邀我去上海？我迟疑了片刻道：“刘嬷嬷，是不是搞错了？”
刘嬷嬷道：“没有搞错，电报上写的清清楚楚苏家少爷说邀请你去上海看看。”
“是只请我一个，还是有其他人？”我还是不敢相信。
“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去。”刘嬷嬷笑眯眯地说道，又压低了声音道：“其实电报上只说了三小姐，但是二小姐死活非要去，老爷就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去了。”
我明白老爷的意思，让苏少华选妃呢，选中谁就把谁嫁给他。我心里陡然生出一阵火，对刘嬷嬷道：“我不去！”刘嬷嬷似乎料到了我的反应，只是笑眯眯地对我道：“大上海啊，花花世界，多少人都想去看看呢，三小姐你不想去看看吗？”
“谁愿意去谁去，”我冷淡地说道，“反正我不去。”
刘嬷嬷见我如此，对我笑道：“三小姐，借一步说话。”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跟着她走了过去，她依然笑得很甜，“老爷说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如果苏少爷喜欢你，老爷就把你娘扶正。”
我愣了愣，望着刘嬷嬷不说话，刘嬷嬷冲我点头道：“这是真的。”
“我不信。”我道，“大太太怎么办？”
刘嬷嬷笑道：“这你就不必操心了，三小姐，那苏少爷一表人才不说，苏家家财万贯，你嫁过去不会吃亏，而且你想念什么学堂，大上海都有。最重要的是，姨太太以后就不会再受罪了，你好生想想吧。”
“那要是我不去呢？”我又问道。
刘嬷嬷的脸上的笑容叫人不寒而栗，“你说呢？”
我很恨老爷，恨他卑鄙无耻地利用我，威胁娘亲，占有了她，而今他又要用同样的手段来威胁我。我终于明白那时娘亲低头的痛楚和无奈，如同站在烈火烧得热油里，却不得不含着眼泪走过。只因她爱我。
而今，我又能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天空上的鸟，终于没有停留在凤栖园的上空，它们都是来去自由的，而我不是，我只是被老爷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我终究是成不了凤凰。
我终究也等不到梅念卿说的那种生活。
第二日大清早，我和梅兆祥就坐着马车离开了梅园，天降大雨，却阻挡不了马车前行的道路。我隐隐约约听到梅念卿的呼喊声，只是那喊声在磅礴大雨里，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车子在枫林镇短暂停留，很快我们就上了一艘船。我们在风雨中启航，江面上雨大如注，我站在船舱里望着江面上的雨水，没有分毫的喜悦。
从前我一直盼着此刻，我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坐着大船离开梅园的情形，烈日高照，我们兴高采烈地趴在船舷旁望着浩浩汤汤的大江赋诗作画，会说许多对以后的打算。
如今只有大雨，和灰暗的江水。
几日后，轮船停靠在上海的码头，苏家人的车在码头早就等候，我和梅兆祥一起下了船。这里比枫林镇的码头大得多，来往人潮如流，无数江舟靠在码头上，有的装满了货物，有的装满了人。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急急忙忙地挤来挤去，每个人的步履都很快，生怕走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