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现在在哪儿?”孟云握紧她的手机——这是一部价值500元的几乎只能打电话发信息的手机。初来大学时孟云本还没有手机,后来发现手机是身边同学的必备物品,许多班级通知都要通过手机发送,同学之间联络也不能没有手机,孟云只好攒了几个月的钱买了一部。尽管身边同学所用的手机比她的这部看起来要高级的多,但是有了这部手机,孟云总算不用再经常问身边同学一些班级讯息了,也可以用这部手机与自己的男友联络,她甚至可以用这部手机上网,对孟云而言,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我在工作啊?”孟云的男友的语气听起来很急,“现在有点儿忙。”
“哦……”是啊,孟云刚才竟然一时忘记,男友每天是要上班的。因为她每天都会在晚上与他联系,与之相处时所谈的话题通常也围绕着她自己。刚才她情绪有些失控,竟然忘记了男友和自己并不在同一个时间、空间的频道里。
“我知道了……那……对不起……”虽然很想和男友倾诉,但男友听起来似乎真的非常忙碌,她还是明白的,男友想要留在这个城市的话,工作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等一下……孟云?”
男友察觉到她的失落,正追问着,孟云已经挂断了电话。
孟云抬头看着天空,透明的晴空之上,悠悠地飘着片片云朵,它们看起来是那样自由。在她遥远的家乡,抬头仰望的时候,看到的是同一片蓝天啊……
明明来到了梦想中的大城市,明明考上了家乡那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大学,明明以为迈向了崭新的未来,从此的人生之路将更加宽广,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却感到深深的囚禁感呢?孟云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束缚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上大学,是她付出多少努力才实现的目标,可如今她却有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铃铃铃……
孟云的手机又响起来,还是他的男友,她刚才的状态令他很不放心。
电话接通,传来男友忧虑的声音:“孟云,你怎么了?”
“不影响你工作吗?你赶快回去工作吧,我没关系的,就是刚才有点儿心情不好。”孟云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说吧,我现在有点儿时间了。”男友虽然努力耐心倾听,但孟云听得出他的声音还是有一点急切。
孟云的男友在一家三流公司做普通职员,工资低廉,优点是有保险,单位提供宿舍,对他来说,能获得这样一份工作已经着实不易。当初他还是毛遂自荐,拼命说服面试官,最终才获得这样一份工作的。
由于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孟云和男友能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偶尔男友早下班时,他们会相约去小饭馆一起吃晚饭,那样的夜晚对他们而言已是很奢侈。
“还是晚上说吧,晚上你有时间吗?”孟云主动说。
明明他一直那么努力工作,自己刚刚怎么一下忘记了呢?自己平时也是这么自我中心的吗?想到这儿,孟云就觉得很是惭愧,她决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男友的工作。
即使他不远千里来到广海市,那长长的火车铁轨像通往天空的梯子,他那么努力地攀爬,才勉强得以靠她更近些。为了生存,为了维护这来之不易的距离,他们仍旧聚少离多,一个在学校,一个在公司,在不同的环境中彼此惦念。
“好……”尽管男友没有说什么,孟云却感觉他像如释重负般。
他果然还是很忙吧……孟云想。
“那我们还是老地方。”男友的语气很温柔。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男友的公司宿舍门口,因为见面的时间取决于男友的下班时间,所以他们通常约在离男友距离更近的地方,而那间他们常去的物美价廉的小饭店就在男友宿舍附近,因而孟云渐渐习惯于在他的宿舍门口等他。
另外一边,广海文化大学食堂二层,陈晓梦和艾琳正排着队准备打饭,两人一直不说话,而食堂的拥挤与嘈杂令她们感到之间更加尴尬。
就在刚刚,艾琳冲口而出自己其实还是能理解孟云的,陈晓梦追问她是什么意思,艾琳支吾着,逃避着陈晓梦的目光。
“艾琳,你不是一直最看孟云不顺眼的吗?”
“我看她不顺眼,是因为她说话不好听,还总用那种长辈式的口吻和我们说话,而且她还阴阳怪气……”艾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嗯?”陈晓梦神情疑惑,“那你刚才说你能理解她。”
“对,很多人我都能理解。”艾琳试着辩解。“我觉得她今天没有恶意,只是随口一说……”
“艾琳,我真搞不懂你。”陈晓梦皱着眉,“你的想法好像一会儿一变。”
“孟云一直和小桃作对。”陈晓梦提醒道。
“是我们一直和孟云作对吧!”艾琳反驳道。
“我现在觉得,她有时只是把实话说出来了,所以不好听。我现在能明白了,能理解了,不行吗?”
“孟云说了什么实话?”
陈晓梦惊异地看着艾琳。
“小桃的确很多天都没来啊,你和林语珊在说谎啊。小桃的确受到教授的单独辅导,否则她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成绩……小桃的确是很天真啊,否则她怎么会傻到和陈时宇交往?陈时宇那么花心,怎么可能对她是认真的?还有……”艾琳越说越激动,有些难以自抑。
“还有,你嫉妒她。”陈晓梦打断了艾琳的话,她不再嘻嘻哈哈地开玩笑,而是严肃地望着艾琳的脸。
“……”
被陈晓梦这样直接戳穿,艾琳觉得自己的喉头忽然打结,刚刚本来一股脑涌出的话戛然而止。她的心口受到重重一击,不是因为陈晓梦的话本身,而是因为她的话勾起了自己强烈的负罪感。
一直以来,她都是矛盾的,虽然她或许的确嫉妒小桃,但她一直在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想法,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小桃的事,有些东西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刚才,因为陈晓梦说她和那个“康夫”般配,让她心里十分不甘,她才忽然忍不住,说出了自己一直压抑的荒唐念头。
看到眼前震惊的陈晓梦,艾琳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呆立在她面前,受到她目光的审问,她快步闪过陈晓梦,低着头往食堂里走。
陈晓梦快步追上,两人站上电梯,一前一后,平时亲热得有无数聊不完的话的两个女孩,现在却像陌生人一般。
双双打完饭——都是她们平日习惯爱吃的菜肴——仍是面对面坐下,两人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只能听到筷子撞击菜盘的声音。
“艾琳……”本来就不擅长沉默,很难忍受这种安静气氛的陈晓梦到底还是受不了了。
“怎么?”艾琳警觉地抬眼。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陈晓梦看起来很真诚,她恳切地看着艾琳,此时艾琳的嘴角刚好沾了一个饭粒,陈晓梦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艾琳。“给。”
艾琳的脸微微涨红了,她又何尝想和陈晓梦闹不愉快呢?她们两人明明没有任何矛盾啊。只是自己的阴暗面不小心暴露在陈晓梦面前,她自惭形秽罢了。
“谢谢。”艾琳别扭地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盘中的饭菜都快吃完了,陈晓梦放下筷子。
“艾琳,其实……”
“我承认我是嫉妒。”艾琳忽然抬起头说。
“我承认,我是嫉妒小桃。”艾琳深深地呼吸。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陈时宇公开向她表白时起?可能是陈时宇开始追她时起吧……”
“可是我一直告诉我自己,小桃本身就很可爱,她很聪明……她值得被人喜欢……”
“同样是公开告白,小桃一下子受到那么多人瞩目,可我却成为人们取笑的对象……”
“我知道我这样想糟透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这么想……可是……”
如同洪水倾泄而出,艾琳说这些话时眼中并没有愤恨,而是充满了自责和难过。她觉得如果自己心里这些消极但真实的想法一定要告诉一个人的话,那个人就是陈晓梦——她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
“艾琳,其实刚才我就想对你说,人会嫉妒是很正常的。”陈晓梦轻声道,她的眼神透露出理解和包容。
“我们平时玩玩闹闹,很多东西都是随着性子来,你说的其实没错,我们的确一直和孟云对着干,而她其实也没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此时的陈晓梦显得比平日沉稳成熟许多,艾琳觉得,或许这才是脱掉玩世不恭的面具,她内心真正的样子吧。
“艾琳,你是个好人,这一点我清楚,大家都清楚。”陈晓梦轻轻捉住艾琳的手。
“不,我其实是个内心很消极的人……”艾琳固执地说。
“我可以和你坦白说……我有的时候……也会嫉妒林语珊。”陈晓梦的脸上也闪现出不安,她这样剖白自己的时候,也担心不被艾琳接受。
“是吗?”艾琳很是惊讶。
“嗯,所以我听你说那些话时,才能一下子发现你是在嫉妒,因为我也会。”陈晓梦点点头。
“一开始,林语珊说她没有男朋友,凭我的感觉,我就不太相信……我有时候话比较多,她就在一旁一言不发,笑着,有时候我会觉得尴尬,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笑话我。”
“我和你们一起胡闹的时候,林语珊也从来不会参与,她总是显得那么成熟、稳重。”
“我一开始有点儿生气,是因为她有很多事喜欢瞒着我们,只和小桃说,我有时觉得她会不会没把我当朋友。”
艾琳专注地听好友讲述着这些,她知道这些其实是一个人很难说出口的话。听的时候,她渐渐发现,其实自己和陈晓梦看楚佳桃和林语珊的视角不一样,所以产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陈晓梦所说的她对林语珊看不顺眼的地方,她自己完全没注意过,或是没在意。或许自己看不惯小桃的地方陈晓梦也不在意。也许这是因为……她们每个人看到的,不过是心中那个自卑的自己罢了……
“可是,我还是把语珊当朋友。我知道她很有才华,心思细腻,人又善良、漂亮、有气质。每当我心中那些消极的念头浮现,我就让自己去看别人的优点。不过,有时候这样也没办法停止心里那些胡思乱想,所以……嫉妒真的很难受……我尽量让自己不嫉妒,可我不能完全做到。所以我告诉我自己,我可以嫉妒,只要不被这些想法控制就好。”陈晓梦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