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堕星台、上元殿和礼部的商议下,新帝登基的日子被定在七月初二。星官说那天星象大吉,且宜祭祀、祈福,是多年来难得的好日子。
按例,礼部尚书、郎官还有奏事处的总管太监会到储君居住的听雪堂给他冠服、然后用銮驾接到堕星台,接受星官的祝祷,再由上元殿的法师们引路,到奉先殿祭拜了锦朝历代先帝之后,最后到明光殿登基称帝、再接受百官朝拜。
这过程说来简单,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傻子来说却太过艰难。
对底下伺候的人来说,更难。
文以宁看着坐在銮驾上扭来扭去的凌风慢,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是滋味——今日是新帝登基,他作为先帝桓帝的中宫皇后、新帝的养父和太后,无论如何是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可是,
因为太担心,明明雨季才刚过去,他却接连三天夜不安枕,初二这天更是还没到四更天的时候,就早早地起床,在寿安殿中焦虑地走来走去。
如意和平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最后还是如意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后宫嫔妃既然不能参加皇帝的登基大典,也不能干预朝政,那么便让他扮作能够参加的人前去凌风慢的身边。
如意在宫中关系最好的人都是太监,自然而然地将原来大皇子身边伺候的太监换下两人,这会儿就让他能“伺候”在了銮驾左右。
皇室最重礼仪,大典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凌风慢没见过这样大的仪仗,没走几步就坐在銮驾上哭闹起来,陪驾的官员们头大,心里却满腹抱怨。嬷嬷也急得满头大汗,只盼着能够劝下凌风慢。
正在众人措手不及、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拨浪鼓的声音——不仅仅是凌风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文以宁只看见那个喜欢穿蓝色蟒袍的太监,手里拿着一个和他身份地位极其不相符的玩具,笑眯眯地往这边走过来。
“卫……公公?”
“千岁大人?”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这个男、不,应该说是太监,官拜四品,位列十五个总管太监之首。
卫奉国笑着走到了銮驾前,将手中的拨浪鼓递给了哭着的凌风慢。
凌风慢偏着头看着卫奉国,卫奉国只是笑,凑过去在凌风慢耳边低语了一句——这个举动在旁人看来是十分僭越和逾矩的,可惜没人敢对京中的“千岁”大人有什么意见。
听过了卫奉国的话之后,凌风慢只接下了拨浪鼓、停了哭。卫奉国便退开一步,收了脸上的笑意,盯着礼部和奏事处的人开了口:
“皇上年纪还小,你们一味赶路、忙着进行典礼,一点不顾念孩子的心性,这就是你们办事的态度吗?”
“奴、奴才们是……”
文以宁见宫人、太监们才听了一句话就吓破了胆,纷纷跪下来告饶,心里奇怪。可是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没有跪。
等到如意忍不住出声提醒,文以宁意识到自己“鹤立鸡群”的时候,卫奉国已经带着固定角度的笑、凑到了他面前:
“你——是哪宫的?胆子倒是不小。”
说着,卫奉国顺手捏起了文以宁的下巴,上下打量着文以宁。
如意一看跳起来刚想要开口,却被礼部的郎官打断:
“千岁大人,您、您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我们这、这还要带着皇上去、去……”
卫奉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却也不放开文以宁,看了文以宁一会儿,卫奉国忽然笑了:
“长得倒不错,不如给我做个男宠如何?”
“放肆——”
如意忍不下去,想要过去将自家主子拉过来,可是还没有跳过去就被旁人给压住:
“你不要命啦!那可是千岁大人!忤逆他你没有什么好下场知道吗?!再说了,跟着千岁大人,做千岁大人的男宠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以后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比你在宫中当太监要舒服太多了!”
如意着急,却还是被人拉着远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卫奉国搂着文以宁慢慢走远。
待銮驾在锦廊上越走越远,文以宁这才推了推卫奉国,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
“卫公公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娘娘的胆子不也一样很大吗?”卫奉国没否认,只抱了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身蟒袍的文以宁,“不过娘娘您穿蟒袍倒是挺新鲜、也挺好看的。”
文以宁早知道卫奉国认出了他,却捉摸不清这太监的心思,听了这句,也就默然不语。
他到底是要帮他,还是宁王身边派来接近自己的人。
是敌?还是友?
文以宁摸不清,也看不明白。纵有千般心思,此时此地也不宜开口相问。
正在这个时候,晨钟乍响。
再过不久之后朝臣们就会陆续往这边走来,新帝登基后这是第一次早朝,各怀鬼胎的臣子们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再谋出路。
文以宁可不想给朝臣们落下什么话柄,于是对着卫奉国说道:
“还要多谢卫公公方才帮忙,好让皇上安心参加大典。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卫奉国“啧”了一声,眯起眼睛来看着文以宁,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有人抢在他们二人前面开了口:
“千岁大人今日怎么有空站在这儿啊?”
卫奉国回头,看见的是宁王和孙傲客两个人并肩而行,说话的人是孙傲客。文以宁没有见过这个江湖人,可是却认得宁王——
他不能被宁王认出来。
而文以宁还没有动,卫奉国就已经率先走了一步,用他宽阔的肩背挡住了文以宁,也挡住了孙傲客探视的目光:
“孙阁主这话问得好,却不知道阁主是不是也和咱家一样,想要趁这喜庆的日子,沾点皇家的喜气呢?”
“哼——”孙傲客轻哼一声,他和卫奉国都知道彼此到底为何而来。
不漏口风、又要探底。
“好了,二位都是本王的助力,莫要伤了和气才好。”
“王爷说的是,在下倒是对孙阁主景仰得紧,若是阁主何日得空了,还请来府上一叙。”
“那就承公公盛情。”
孙傲客说着,却将目光放在了卫奉国身后,一个闪身就绕开了卫奉国,一把抓住了文以宁的手腕:
“你是哪宫的太监,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孙傲客这么一来,文以宁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宁王的目光跟着过来了,若是被宁王发现了……
他下意识地一颤,更是加剧了孙傲客的怀疑:
“你抖什么?!怎么不敢抬起头来?!”
说着,孙傲客就要伸出手去将文以宁的头抬起来,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被卫奉国强硬地挤了进来。卫奉国一手拉住了文以宁,将文以宁整个人抱在自己怀中,这才搂着人对孙傲客说道:
“孙阁主,您这是要对我的人做什么呢?”
孙傲客看着卫奉国似笑非笑,可是却很强硬的脸,皱起了眉头:
“在下怎么没有听你说千岁大人好这口——?”
“咱家的喜好难道还要天下人皆知不成?”
眼看卫奉国和孙傲客剑拔弩张,宁王上前一步拉住了孙傲客:
“孙阁主,这是卫公公的私事,你不便……”
孙傲客还想发作,可是卫奉国却没有给他机会,只见卫奉国稍微将文以宁拉开一点点,然后低下头去用双唇捕捉到了文以宁微凉的嘴唇,细细地舔过了那双薄唇之后,卫奉国给了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的文以宁一个狡黠的眼神,之后就仔细地亲吻起来。
掺着淡淡的熏香和烟卷味,伴随着避不开的狂热唇舌,文以宁只能惊讶地看着卫奉国,忘记了思考、甚至忘记了推开对方。
孙傲客没有料到卫奉国会当着他的面猥亵一个太监,宁王也十分尴尬地转过头去。
幸好他们转过头去,自然没有看见文以宁眼角的泪痣。
不久之后,宁王也不想和卫奉国告辞,拉着孙傲客离开了,待他们走远之后,卫奉国才放开文以宁,双唇分开时候牵连的银丝,被卫奉国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舔掉,最后还啄了啄文以宁的唇角:
“他们走了……”
“你——!”
这个时候,文以宁才想起来要推开卫奉国,可是已经晚了,该吃的豆腐、该占在唇舌上的便宜,卫奉国都已经拿去了,文以宁现在只能懊恼地低下头去,不看卫奉国。
偏偏这个太监老谋深算,不愿意轻易放过他,反而欺近他将他逼得靠在了墙上:
“娘娘,这是您的初吻吗?”
“初……?!”文以宁的脸上倏然一片绯红,默了半晌道,“……让你失望了。”
“怎会?”卫奉国笑着用拇指肚蹭了蹭文以宁的嘴唇,“您是不是第一次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初吻可是给了您。”
瞧着卫奉国满眼的温情脉脉,文以宁只敢看一眼那深邃好看的眼睛,却不敢再有第二眼。
他怕陷下去,最终还是一场梦。甚至是噩梦。
而且,卫奉国在后宫众位嫔妃之中那么吃香,他所说的话是不是哄人的甜言蜜语,文以宁一点也不确定,因为懊恼,下意识地、他就顶了回去:
“鬼才信你。”
谁没听过——玉臂千人枕,朱唇万户尝,他才不会相信这是卫奉国的初吻。
“娘娘,咱家知道您很聪明,可是做人哪能这般自夸的?”卫奉国故意皱起了眉头,笑着看着他。
“……什么?”
文以宁不明白。
“鬼才、信啊,”卫奉国重复了一遍,笑得十二万分的不怀好意,“娘娘您说自己是鬼才,这未免太过自负了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