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的天空蓝得一泻千里,高朗、静远、明媚,从这湛蓝天空洒下的午后阳光,让人感觉不到阳光,只感觉到异常的温暖与安逸。东南边的远方天空挂着一缕白云,如正在舞蹈的少女,衣带飘飘,轻盈妙蔓。
风从西向东轻轻扫过,吹落枯叶,飘下,又卷起。
此刻,任小小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一直盯着天边的云在看,看了有近半个时辰,眼中也一直充满了幻想和迷蒙。眼睛有些模糊了,爹的影子幻映在眼前,不知道爹在天上还种田不?上面是否也有欺负人的坏蛋?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爹都看着,现在的他活得更充实,更有盼头,爹一定比以前笑得开心。轻轻的笑意挂上了任小小的嘴角。
到客栈已经两天了,任小小还是穿着那样不太合身的跑堂衣衫,跑进跑出地帮忙端菜、抹桌子、扫地,人勤快,嘴巴也甜,很快大家都熟悉了,铁掌柜喜欢得不得了。来俊杰一直在后院协助管理车马院,帮忙搬运货物。
他好享受着这午后阳光的温暖,轻风吹拂的凉爽,仿佛空气中又飘来了久违的桂花香。他还可以仔细欣赏天边云彩的变幻,仍由思绪天马行空地幻想,一切都很美妙。
稍不如意的就是如意客栈门前台阶有点凉,他实在懒得去搬张椅子。坐在台阶上,还有一个好处,可以看见四方往来的行人,可以观测他们的言行,猜测一下他们的职业。
如意客栈是济南府最大的客栈,不是之一,而是唯一,也是位置最好的客栈,靠近城中心,位于繁华闹市与宁静居住区衔接的十字街西北角上,大门正对东南。坐台阶,靠廊柱,肚子饱饱,身上暖暖,真安逸!
任小小在大门台阶左侧斜靠,门前台阶的右侧也坐着一个人,正是他师父庆柯。今天他身穿深灰色短衫,戴着草帽,低着头,整张脸全埋在了草帽下。他不依不靠地端坐着,除了右手外,半个时辰内,全身没有动过一丝一毫。右手拿着根铁棍一头,两尺长的铁棍上下抖动,铁棍的另一端正在敲打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石砖。
敲打一直在无声地进行着,因为铁棍的尖每次落下都没有落到石砖面上,每一次都距离石砖不足一毫,也就没有任何声响,铁棍向上离开石砖最高也不过两尺。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左一右,一个仰头看天,一个低头敲砖,都不出声。
任小小实在看累了,低头看了一眼草帽人,咕了句:“师父,你不累吗?”
任小小曾拿过放在一旁的扫帚,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一上一下地晃动扫帚。不一会儿就累了。见师父不回答,干脆抱着扫帚闭眼游神去了。
午后的街道没什么人走动,此刻正是午休的好时间。
突然从东街头冲过来一匹骏马,枣红色的健马,红衣骑者,红色的风,一瞬间就到了十字街心。
任小小听见声音,看见马,站了起来。
马冲到街中心,红衣骑者一拉缰绳,马立即四脚站定,稳稳都站在街心。
红衣骑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草帽人。借着马前刹的力量,一个前翻身,飘飘地落在草帽人的身旁。他不侧头,把缰绳向任小小抛去,任小小已经猜道他肯定是来住店的客人,跳下去接过缰绳,抚摸着马的鬃毛,牵着它走进北街的侧门。
红衣骑者立在庆柯的身侧,盯了会儿,左看看,右看看,正准备蹲下身去看那张草帽下的脸。
“别出声,进去!”坚定有力而低沉的声音传进骑者的耳朵。
没有辩解,没有反抗,红衣骑者很顺从地转过身,走上客栈台阶。
庆柯没有动,继续坐在那儿,继续这么上下晃铁棍。
阳光也继续照着,风也继续轻轻地吹。
任小小和红衣骑者一左一右站在门的两边,隐在阴影下,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左手终于动了,提起来理了理草帽。右手也停了,起身,转身,上台阶,每一个动作,缓慢而有力,迈进了客栈。
当任小小和红衣骑者随着庆柯转身走进里边时。街对角的庆隆酒馆门口走出一个人,一色灰色,立在门廊的阴影下,远远地盯着被草帽人敲过的石砖看,一个小石子从指间飞出,射向石砖。
原本方方正正的石砖突然被小石子一击,扬起灰尘,散成了一堆石粉。
风还在轻轻地吹,一会儿一堆石粉就成了一滩,随风散去。
如意客栈大门正对东南,对着大门的是一道樱桃木雕影墙,上书“诚信”两个大字,下配有松竹梅的刻画。大堂分为两部分,西边有住店客人登记的柜台,柜台里侧是楼梯,二楼有住宿房间。柜台外靠窗边有两张方桌,配有条凳;北侧及影墙后是进餐大堂,布置有八张圆桌,配以圆凳,靠北边也有楼梯,四个雅间设在二楼。背后有一小门通厨房和后院。
骑者和庆柯走进大堂西侧靠窗的桌前坐下,“小小,来见过你师叔。”原来骑马之人是庆柯的弟弟庆锷,字敬虹,后改名叫耶律锷。
任小小一拱手,弯腰施礼,“师叔好!”
“哦!锋哥开始收徒了!恭喜恭喜。”耶律锷跟庆柯开起了玩笑,回头叫正在柜台算帐的掌柜:“老铁,上酒,咱三兄弟好好喝一壶。要是小辛在就好了,可以喝个痛快。那四壶酒都不够。”
铁掌柜的提壶酒,在桌前坐下,对耶律锷说,“记你帐上。”任小小看见掌柜的提了酒壶过来,机灵地走向后厨。
此刻他们都没有看窗外,就是去看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铁满风给每人倒了半碗酒。
耶律锷:“你在试他?”
庆柯:“我在等他!”
耶律锷:“你认识他?”
庆柯:“不认识,但只是怀疑他是漠白八雄之一。”
耶律锷:“四太子府的八匹狼?”
庆柯:“是的。现在只有七匹了,那个饿狼已经除了。”
耶律锷:“吃人心肝的恶狼。”语气透着厌恶。
庆柯:“恩。”
耶律锷:“就这一只?”
庆柯:“很可能还有三只。这个很可能是黑狮,也可能是其它的狼,不知道来了几匹?”
耶律锷:“这一只不怎样,太嫩了。”
铁满风插话:“对你而言是嫩,能站在那儿看一个多时辰不出手,也可以算是一流高手了,至少从一流。”
耶律锷:“他最后还是出手了。”
庆柯:“他只是不甘心,想证明他的判断,所以定力还是不够。”
铁满风说:“也不一定,你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他何尝不知道你在试他,他何不出手证明一下自己,公开身份算了。”
庆柯说:“如果这样,那他就很可能不是黑狮,也不是其它的狼。会是谁呢?”对于他的问题,铁满风和耶律锷都没有回答。
任小小端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牛肉片,摆放到桌上。
铁满风对任小小说:“去把大门外的灰扫干净了!”
任小小:“掌柜的,不会有灰呀,我们刚从外面进来,门口没灰。”
“谁说没灰,这一大堆,都弄脏了我的鞋。”随着一串串如铃铛般的女声,从大门走进一女一男两个人,年轻女子双脚不停地跺着,努力出去红马靴上的灰尘,男子已过中年,看年龄和相貌应该是父女俩。
任小小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客官,要住店?”
“恩,有房间吗?上房两间。”任小小看清楚了年轻女子,大眼杏唇,面容清秀,透出一股英气,绿衫青裤,粉红领袖,胸口锈红梅,脚上红色马靴。
“有。这边请,先登记!上房一间一宿十个钱。客官要住几天?”铁满风招呼着,回到柜台内,取出登记薄滩在台面上,“不好意思!麻烦请两位客官登一下记,这是规矩,巡捕要查的。”
“暂定三天,这张一百钱的交钞先存着,多退少补。”年轻女子上前提笔蘸墨登记。中年男人四顾扫视大堂陈设,把目光停留在桌前坐着的这两人身上。
耶律锷也正打量那,那客人四方脸,短须,眼神炯炯有光。
两人相视一笑。
庆柯背对着他们,低着头喝茶,没有回头去看看这父女俩。
铁满风一拱手:“原来是耿老爷和耿小姐。失敬!失敬!小小,带两位客官上两楼1、2号上房。”
耿小姐没有回头看大堂上庆柯两兄弟,由任小小引领着上了楼。
客栈大堂内。
庆柯和耶律锷俩兄弟相对而坐,铁满风到后面忙去了。
“锋哥,怎么你这一去一年多也不回点消息?把我们想坏了。”
“我也很想你们,还有辛家庄的老老少少,嗨!回来就感觉好温暖。”
耶律锷问:“哥都去哪儿了?”
“南方。”
“南方好玩吗?真的是风景如画,歌舞升平,花天酒地?”耶律锷好向往。
“醉生梦死。”
“好想去趟江南。我可惨了,知道吗?今年干爹安排我去了塞外,大草原好苦的,不过风景好美,马也好。”
“是匹好马!”庆柯夸奖耶律锷刚骑来的那匹马。
“当然了,这片枣红马可是真的千里马,还是匹汗血宝马的种呢!这回买了三十多匹呢,都是一等一的好马,我给你留了一匹千里马,白龙马!回庄试试看你满意不?”
“谢谢!你选的肯定没问题!”庆柯抬头一笑,这个弟弟他清楚,爱马胜过爱老婆,特别是好马、千里马。
“不满意可以换,不过,这匹枣红马不换。哥,这是我的最爱,为了驯服它,我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还花了十贯钱,那可是其它马的好几倍。”
“放心!不抢你的心头肉。”
“谢谢哥!没关系,哥,你真要喜欢枣红马,让给你!”
“我更喜欢白马!”
“就知道哥喜欢白马,喜欢赵子龙!这回白马送对人了!”
“大妖怪!你要把白马送谁?那白马是我的,我要了的!”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从后院传来,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听见这声音,耶律锷也惊得一吐舌头,“这小妖精怎么也来了?”庆柯立即戴上草帽,还把草帽压低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