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和铁满风来到府衙大门口,后面跟着一个挑着两个礼盒的伙计。铁满风走上台阶,向守门官递上拜帖,顺带塞给守门官一小锭纹银。
守门官让他们稍等,转身进去通报。
会客厅前门小院正对大堂,后门是后花园。大厅正中间摆放两张金丝楠木椅,中间一张茶台,背后是个木雕屏风,两侧各置两张木椅。
府尹仆散忠义着便服,侧坐在中间右侧金丝楠木椅子上,满脸堆笑。左侧金丝楠木椅子上端坐一中年人,身着便服,简朴得很,美长髯飘在胸前,正谈笑风生。
仆散忠义瞟见守门官手里拿着大红贴,一招手,“拿过来。”
打开拜帖,见上面写着:“府尹大人在上:赞因病离职开封府,回归田野,然近月身体每况愈下。今闻大人就职济南府,愧不能前来拜见。今命长孙弃疾代为上拜大人,望大人见谅。辛赞拜上。”
他回头对客人一笑,把帖子递过去,“辛赞老了、病了,你想见都见不了了。这不!他派他孙子辛弃疾来了。”
“辛弃疾?刘老先生推荐的两个得意门生辛、党之一。”
“对,应该是他,胸藏谋略辛弃疾,心怀社稷党怀英。党怀英不在,没见着,辛弃疾上门来,见吗?”
“你先见,我还是在后面避一避吧,也听一听。”说完,起身藏到屏风后。
辛弃疾随着守门官走到后院会客厅门口,“学生辛弃疾拜见。”
“进来吧!坐。”仆散忠义一招手。
“不敢。学生今天是奉祖父之命,代他前来拜会大人。他老人家身体有恙,不能前来,请大人海涵。”
“无妨,此不是大堂,随意一点。”
辛弃疾觉得不能再推让了,见仆散忠义坐在正面的右边椅上,就在右侧第一个木椅上端坐。
“辛老大人与我有数面之缘,本想请他前来叙叙旧。不想他身体不佳,待我处理完手头事情就去探望辛老大人。”
“多谢大人!爷爷也说等他身体好些一定前来拜见大人。”
“昨日,你的老师刘瞻老先生曾到此一叙,他极力推举你。不知你对当下时局如何看?”
“老先生太过看起学生,学生在其门下所学甚浅,有辱师尊。对于当下时局更是不敢妄言,愿听府尹大人高教。”辛弃疾不知府尹的深意,只能应付以对。
“你也太谦虚了。想我大金国起兵会宁,历经太祖、太宗两朝征讨,始有此番基业。我主中兴,举汉学,理吏制,重科举,女真、契丹、汉人各族均为我所用。幼安以为如何?”
“正是,学生也参加过两次科举,虽未中榜,却见全国学习之风盛行,人才汇集,京师一片繁荣景象。就连济南府也是热闹非常,只怕盛唐也不能比。”
“那是!今我主意欲一统中原,你看时机是否适合?”
“这个不好说。”辛弃疾仍然猜不透其底细和动机。
“原来刘先生所言也太虚了,胸有谋略?”仆散忠义鼻子轻哼。
“惭愧得很!”
“我以诚相待,你却一味搪塞,难不成看不起我这个府尹?”仆散忠义脸拉了下来。
“请府尹大人息怒,学生怕说了实话,不动听,府尹大人怪罪。”辛弃疾连忙站起身,拱手答道。
“说的是实话真话,我决不怪你。”
“我主此刻想用兵一统中原,三有利,也有三不利。有利:一是我主圣明,雄心勃发,有一统中原之志;二是我大金国刚灭辽驱宋,兵精马壮,士气正盛,正可一鼓作气;三是宋夏为我所败,君臣惧怕,兵无良兵,将无勇将,有此三利,足可用兵。此刻用兵也有三不利,一是大金国建国不足五十年,年年刀兵,修养不够,兵源不足;二是两番兴迁京都,官苦民乏,耗资巨大,财政空虚;三是三面环敌,宋夏辽若同盟,恐攻首畏尾,难以两全。有此三不利,用兵当谨慎。”辛弃疾不敢说得太深。
“好!三利、三不利,这才无愧胸有谋略。”说话之人从屏风后走出。
“幼安,过来拜见葛王殿下。”
辛弃疾没想到葛王完颜雍在后面听,连忙起身下跪施礼:“草民拜见国公。”这个葛王完颜雍可不得了,能深得酗酒好杀戮亲贵的金熙宗完颜亶的信任,还能在猜疑心极重又更好杀人的完颜亮手下躲过重重劫难,就连心爱的妻子被完颜亮征召被逼自杀也能隐忍。他的女真名叫完颜乌禄,完颜雍是他的汉名。
辛弃疾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他会登基当上金国皇帝,开创出三十年的大定之治。
后世努尔哈赤极其推崇他,“欲平治天下而立之君,为君者若不修明制度,永奠邦家,岂天之立君止为一身安富逸乐耶!君欲经理国事而任之臣,为臣者若临事之时不能勤敏恪慎,殚心厥职,岂君之任臣为止汝一身富贵耶!观此则君子天锡基业,敬以承之,举忠良,斥奸佞,日与大臣讲明治道,以致皇天眷佑,人民悦服,如古所称尧舜禹汤文武以及金世宗诸令主,休誉著当时,鸿名传后世,孰有善于此耶?”号称‘小尧舜’。
葛王完颜雍上前扶起辛弃疾,“不用太拘谨。”
仆散忠义叮嘱辛弃疾,“葛王大人此番是私下回济南府,故地重游来散散心。幼安不可将国公行踪外露。”葛王现任职东京路留守,居辽阳府,曾任职济南府府尹。
“学生明白。”辛弃疾知道他是私下出行,不能让外人知道。
三人坐下,完颜雍深有感触地说,“刚听你的高论,很有同感,想我大金国至太祖立国,从会宁起兵,六年时间灭了辽国,又只花了六年时间占得了宋国半壁江山,当年何等气势,如以此气势足可一统中原。”
“可惜,当年四太子未能一举抓住赵构,扫平江南。”仆散忠义一腔愤慨,直摇头,他一直对完颜兀术当年攻下建康且未能扫平宋国而深感愤慨。
“也不竟然,当年四太子用兵已到强弩之末,兵士不习水战,后续粮草难以为继,不然,也不会象曹孟德一样有江南之恨呀!那些年,宋国有岳飞、韩世忠等中兴四将,交兵难分胜负。待岳飞死去、韩世忠罢免,偏偏我国又自乱,以至这三十多年来一直依旧维持与夏国、宋国呈三国鼎立之势。”
“而今我主是英明之主,风流倜傥,志大才高,能言善辩,立志一统江山,让天下人尽臣服。哈哈!国家大事皆自我出;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大志向,佩服!”仆散忠义不仅大笑起来,语言之中也流露出不满。自已有报国之心,理国之能,却不能为其所用,反而疑虑重重,随意升贬,不能不让仆散忠义心寒。
葛王冷笑道:“是呀!天下美女怎么抱得够,又怎么用得完?有那么好的身体吗?!看这些年,两番迁都,劳民伤财,逼民好苦;再看科举,考诗词歌赋,而治国之道,安民之法都不曾涉及。最可气的是我们女真人竟然都去学诗词文章,把骑马舞刀都荒弃了,真是邯郸学步呀!更可气的是连女真话都不会说了,忘本了。”他发完愤慨,问仆散忠义:“大人可有同感。”
“国公所言甚是,兀术、粘罕之后,战将越来越少。现在都是摇扇的纨绔子弟,拿不动刀,骑不了马,射不出箭。”仆散忠义边说边摇头,对于这种过于偏文治而废武功的政策,他也有不同看法。
辛弃疾也应和着一笑。他一直在听他们二人对话,没有插嘴。他在用心听,也在用心分析。他明显感觉到葛王对金国主完颜亮不满,其中原委他听爷爷讲过。完颜雍在担任济南府尹时,完颜亮听说他的妻子美丽贤惠,下旨召幸,其妻既不愿被辱,也不愿连累葛王,在入宫的路上自杀而死。看来,葛王还对此耿耿于怀呀。
见葛王如此激愤,仆散忠义继续说:“对女人!他也太过了,幸大臣之妻,**妹子侄女,只要他听说是美女的都不放过。”
完颜雍探身追问:“只此一点?他不残暴?”
仆散忠义不得不承认:“这方面也过了!”
“嗨!太宗一族可还有遗留?除我之外,宗室还剩几人?嗨!话说多了!过了!这是要抄满门的。幸亏你我情同兄弟,幼安虽是初识,却有知己之感。”完颜雍自知说多了,转头问辛弃疾,直呼辛弃疾的字以示亲近,“幼安,可否与我同回辽阳,我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辛弃疾连忙起身,一拱到底,“谢大人赏识,学生一介书生,当然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但学生自幼父亲先逝,是祖父教育成人,今祖父病重,我不敢离开。待祖父病好后,一定前往辽阳,投葛王门下。”
“好!我的府门随时为你所开。”
“谢国公!学生打扰多时,告退了。”辛弃疾站起身,准备作揖后离开。
仆散忠义一挥手,“不急,我还有正事要说。”辛弃疾又坐了下来。“我到任三月,发现济南府境内盗贼猖獗,有山就有盗,有河就有匪。唯有你们遥墙方圆这些村,平安无事,无匪无盗。这是为何?”
辛弃疾心里一惊,连忙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遥墙一马平川,无山可守,无湖可依,自然难有匪盗。”
“可我听说,遥墙百姓只认得辛老爷,连县老爷都不认得。”
辛弃疾微微一笑,“大人,小人祖父自归隐后,深知百姓艰苦,劳作不易,对乡里百姓多加体惜帮助,灾年减租,丰年也不加租,还组织百姓耕种荒地。县太爷是祖父的学生,对祖父极为尊重,是个有德之人。”
“这是辛大人为乡亲做的好事,可私自组织武装可是犯了大忌哟!”
“祖父身为朝廷命官,自然知道这点。武装没敢私下组织。只是匪盗猖獗,农户们自发地聚在一起,农忙种地,农闲锻炼,所以一般小强盗不敢来犯。”
“很好,就应该象你们这样边修养边操练,兵事太重国之负。”葛王赞赏地点点头。
“操练防盗是好,别收留强盗流寇哦!”仆散忠义在旁边敲打着辛弃疾。
“不敢!我们都是安分小民,知道收留强盗的后果。”辛弃疾的回答正是迎合仆散忠义上任就发的剿匪檄文而说的。
“那就好,朝廷已派护卫前往河东、河北,还来了咱们山东东路,督捕强盗,你们有什么消息和情况要及时报告。”仆散忠义叮嘱辛弃疾,“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皇上已下密旨,济南府圈汉军三万以备急需,你们是遥墙的大户,遥墙的事我就不去找县令了,就以你为主操办,要备兵三千,马匹两百。”
辛弃疾听了一惊,这是狮子大开口呀!“大人,我遥墙老弱妇孺加在一起还不足五千,五年前修京城调了一千,回来了八百,去年修开封又调了一千,结果就回来了五百。真的没有那么多壮丁可调了,如果非要充这个数,只怕上到六十老人,下到十岁娃娃都要充数了,请大人海涵。至于马匹也难以满足,我们农家所养马匹都是运输所用的劣马,怎么能充军马?”
“别讨价还价,备兵一千,马匹一百,配备相应马夫。”仆散忠义也知道这些年的不断圈兵抓丁,汉人中真心参军为金国打仗的人实在太少。
“那我尽力而为了。两位大人,学生告辞回去准备了。”辛弃疾退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