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听明禀报,义愤填膺,但事关重大,不敢草率行事。问吴用:“军师有何见教?”吴用拈须沉吟,思虑再三才道:“番贼可恨,碎割之亦不能尽息民怨。但惩凶事小,社稷为重。我大宋边患频仍,与辽国订立盟约只换得短暂安宁,兀自岁币缠身,窒碍难行。金人觊觎辽国遗留的宝藏,此事不足为信。量那辽兵辎重能有几何,值得遣使来勘?事若不成,徒增龃龉。小弟只是想,目今金国日雄,北方动荡,我大宋终有一日,不再会作壁上观。”
宋江似有所悟,道:“军师之意是,金使前来另有企图?我山寨派出的细作,倒也传回些消息。近年护步答冈、黄龙府、出河店数役,辽国大伤而金国日盛,朝廷颇有乘机灭辽之意。莫非此二贼来意是为宋金联兵?”此语一出,众头领尽皆动容,议论纷纷。
关胜起身,朗声道:“先祖自汉寿亭候以降,只有这一腔忠诚,若逢战事,就算朝迁阻拦,某亦愿抛洒热血,方不辱没在下名姓中这个‘关’字。”宋江颔首,喟然叹曰:“我等以忠义自诩,却落得个流落草莽、水泊容身。吾所标榜之忠义,与天地间真正之忠义有异。有朝一日,我等在抵御外侮的战场上驰骋,梁山好汉才真的算‘替天行道’!”卢俊义等人亦慷慨激昂,情难自已。
吴用道:“联兵之事言之过早,小弟只是猜测。我观术烈速、完颜京,神色蠢钝,满脸酒色之气,非担当重任之人,对金国使臣的真正意图未必知晓,昨夜已是言无不尽。二人为我山寨所絷,那金国使臣和我大宋朝廷都不会袖手旁观。莫如将他二人囚禁,静观其变。”宋江点头称是。当下将二人收监不提。
其时确有十多名金国使者驻节于东平府。为首的唤作李善庆,是金国上京路兵马都总管。几番由海上前来,在东平府尹高伸处下榻。这高伸不是别人,正是太尉高俅的内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高俅登上太尉宝座,便雨石生苔似地凭空添了这许多表亲内弟。高伸文韬武略皆无,其资质德行与其兄长一般无二,整日价做的是那损公肥私、作奸犯科的勾当。金国使节与高俅、赵良嗣等人驻东平府,自是食尽民脂民膏,夜间虾兵蟹将外出“打秋风”,萘毒百姓,致使黎民怨声载道。高氏兄弟直推耳聋。
此日眼看日上高竿,术烈速、完颜京却不见回来,李善庆怒其不争,暗骂二人恁般贪杯**,无奈派人去探。甫料音信全无,土兵带回的倒是市井风传的轶闻。
岂不知一夜之间,“梁山好汉捉鬼”的故事便遍传闾巷,经细民之口更变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戴宗烧甲马赶鬼,有的说公孙胜祭起法宝,百丈开外遥取恶鬼首级,有的说武松一身杀气,困住恶鬼无处逃遁。总之是好汉下山,恶鬼服诛。李善庆心感不妙,急惶惶来寻高伸。
高伸道:“东平府是富庶之地,却只有一点不好:贼寇猖獗。二位大人定是落入梁山贼寇之手。在下定当严查。”高伸深知,这番国使节开罪不得,万一他们在东平府有所闪失,量你手眼通天,这“卫护不力,阻碍邦交”的罪名是担定的了。故言语十分谦卑。李善庆面如寒霜,道:“宋金邦交素睦。我郎主干戈直指契丹,彼破国之日,郎主皇恩浩荡,宋亦获益。眼下鄙人一族侄、一部属音讯全无,是何道理?”
高伸面对质问,立时手足无措。只得喊道:“看茶!”支开侍仆,用胖手擦擦汗,哈腰道:“都总管息怒。在下卫护不力,有罪,有罪。令侄和贵部将领武艺高强,等闲人奈何不得,多半是被那梁山的贼掳去。梁山贼寇仗着那八百里水泊,欺朝廷剿他不得,为祸一方,端的可恨!都总管莫急,容下官详作计议,还贵国两员栋梁。”
李善庆面有愠色,道:“高府尹,二人现在贼人之手,命在旦夕,不知足下有何计策保我良将无虞?”高伸陪笑道:“贵国军威如虎,大人洪福齐天,量那贼寇不敢如何。眼下迁延不得,只容在下选得机警善辨之士,与那贼人交涉一场,怕他不还?”
李善庆作色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贼寇如此放肆,莫不是你等官府纵容,彼能有此等气候?”高伸连声叫苦,直说:“岂敢,岂敢。”李善庆问:“可要金人同去?”高伸道:“不必,恐贼人心生异端。都总管放心,小可定当万无一失!”连打保票,几乎要将胸脯拍肿。李善庆冷笑,呷口茶,起身拂衣而去。高伸一身冷汗兀自涔涔而下。
高伸麾下多声色犬马之徒,文官愚劣贪财,武官嗜赌**。要选一“机警善辩之士”,当真困难得紧。思来想去,记起今春兄长高太尉来时,帐下一牙将不擅逢迎,面见太尉时一心只谈兵事,怠慢了朝廷使臣,便将其调拨,贬在军备处养马。此人气宇间倒是有几分灵气,可惜梗芥执拗。派他去或许能与梁山贼寇的臭味相投,即便事不成,其人戴罪身死,也算除去一块心病。主意打定,就此唤过文吏草拟文书。
大宋东平府尹高伸致书梁山义士宋公明足下:
惟天有宋,国运昌隆。沐天之霖,四时风调雨顺;仰地之恩,八方国泰民安。宋公公明,感天之召,聚义水泊,风骨凛然。然则国有国法,邦有邦交,金宋睦邻,源远流长。彼之使节,不谙异国情事,冒犯尊威,身陷缧绁,望宋公公明及一百单八梁山义士,深明大义,释其使者还国为盼。宋公公明亦远干戈、亲贤名矣。
临颖神驰,诸维朗察不宣。
东晋左思曾作诗云: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金张籍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
几行愤世嫉俗诗作,聊泄胸中不平。后世怀才不遇之士尽以此诗顾影自怜。腌臜世界权奸当道,士人自是抱负难展。
秋雁高飞,和**云在天际追逐,落叶在庭院荡漾,将一地愁绪涂抹。武备营中铁器破风之声阵阵,一柄剑将漫天光影舞得散碎。高伸位高权重,麾下鱼龙混杂,亦不乏腹有锦绣之士。
此人名叫张伯奋,是海州知州张叔夜的长子。幼小勤勉,十七岁博得武举出身,父亲刻意教他远离家乡当差,以尽磨砺砥炼之意。他却因年轻识浅,不晓得官场世故,屈沉下僚。这日心中烦闷,在庭院中使剑。忽见小卒送来公差文书。待将那封文书拆阅,深为高伸不齿。堂堂大宋竟为番使折腰,梁山贼分明是分庭割据,却道什么“啸聚水泊,风骨凛然”,即便是措辞软中带硬,也是真真的寡廉鲜耻。况金人性残多诈,落入梁山贼寇之手没准另有隐情。这差事是正是邪,难说得很。
张伯奋默默思忖,心中忐忑。对于梁山贼寇,朝野上下无不谈虎色变。反思自己遭高氏厌弃,郁悒久不得志,今番却被一纸文书捞将上来,差去梁山要人,吉凶难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即接了这差事,虎穴龙潭也得闯将进去。自顾自地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将行装打点整齐,次日一早率两个小卒出发。
三人轻装快马,半日已到梁山。张伯奋到南山酒店与朱贵讲明来意,要亲见宋江。朱贵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去一支响箭。稍顷,便见对面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只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张伯奋将马匹拴在马厩里,托店伴看管,随即取了文书和行李,随朱贵一同下船。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
中元节刚过,秋雨漫漫,八百里蓼儿洼正值水宽鱼肥之际,水泊似镜,莲漂鱼跃,潮风里入耳几声渔舟唱和。远避尘世的是与非,若非避罪落草,梁山倒也不失为一个绝佳去处。即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张伯奋在美景中穿行,胸中不由地生出诗情画意。眼角却提防着那几个划船的梁山小喽罗,不肯放松了戒心。
忽闻唿哨一声,几个小喽罗齐齐跃入水中。张伯奋暗叫“不好!”“呛啷”一声掣刀在手。四下寂静,侧耳听得船底“笃、笃”作响,不及细想,与随从来的两个兵卒一头扎入水中。张伯奋乃是武举,水中功夫自费过一番苦心,深知水下不可无根,一手拿定船底,睁眼视物。但见“水鬼”手持斧、凿汹汹而来,有几个正在抡锤凿那船底。张伯奋咬紧牙关,抢上前去,指东打西,与水鬼厮杀,将一处污水搅得潮翻浪涌。须臾便将几个喽罗踢翻。
“擒贼先擒王”,处此险境,容不得半分犹豫与纠缠。张伯奋电目一扫,将个身着水靠的身影觑得真切,双足疾蹬,似一条剑鱼般窜过去,与那人战作一团。想必此人是首领,二人酣战,余众尽皆退开。拳脚来往,顷刻斗了十余招,不分胜负。二人似有默契,足下同时发力,双双湿淋淋地跃进船舱再战。张伯奋此时方才对手看得真切,但见粗眉星目一条精壮后生,剽悍之气流荡于神色之间。二人武艺不相伯仲,那后生虚晃一招,得空跳出圈外,略一踯蹰,钻进水中不见。水泊中兀自风平浪静。
两名随从是自己挑选的精兵,小战之中倒也没被伤及性命,所幸船中携带黄金、美酒不曾沉没。张伯奋情知是梁山派前哨来试探,心下不以为然,三人划船继续前行。
粼粼波光散漫处,芦苇荡遮荫照水,掩映着一处窄窄河汊。船到尽头,杜兴站在岸边拱手,笑嘻嘻相迎,张伯奋一行三人撩起湿衣上岸。杜兴道:“朝廷贵使降临,有失迎迓,旱地忽律朱贵代公明哥哥,赔罪赔罪!”长揖到地。张伯奋瞧了他一眼,心道:“好丑的汉子!”淡然一笑:“初到宝地,方识义士待客之道。幸甚幸甚!”言下不无讥讽。杜兴却不愠怒,兀自春风拂面,道:“小可已备下薄酒,为贵使压惊!”
过了三道关隘,方才到寨门口。迁延了半日,张伯奋一行甚是饥馁,换了干衣,在厢房里歇下。张伯奋与两个从人、朱贵、杜兴,款款落座。须臾筵席摆开,满桌美味珍馐,张伯奋看得眼花,暗忖:“都说梁山贼人打家劫舍,大块儿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今日一见,酒席都是恁地奢华,这厮们端的不善。”
那壁厢朱贵不曾怠慢,点明酒菜:“择取时鲜海味,搜寻山珍异兽,共五十四道北菜,另四鲜果四干果,佐以下酒。皆有上好状元红,聊表寸心,不成敬意。”张伯奋道:“贵寨地处水泊一隅,草莽容身,何处寻得这许多美味?莫不是在下叨扰,阁下方才恁般破费,若如此,在下愧不敢当。”
朱贵哈哈大笑,道:“大人不必客气。我梁山不伏麒麟管,不归凤凰辖,一百单八兄弟聚义,自图得个逍遥快活,南有行商,北有坐贾,皆为我梁山所用。亦有八百里水泊经营得好渔猎。弟兄们下山,甚么勾当做不得?普天下绫罗美食也纳得彀中。用度开销,全由头领铁扇子宋清一力操持,大人尽管用便是。”言语间颇有得色。张伯奋暗暗纳罕,暗想宫廷宴会一夜传菜数十万金,奢糜之至,素闻梁山替天行道,却也这般堕入恶俗。普天之下,难寻方寸净土。又思及自己少小勤勉,胸怀抱负却又报国无门,心下黯然。
朱贵甚是热情,为张伯奋斟酒夹菜,一边讲解菜式:“大人,此乃鱼羊合菜,有个名目,叫‘龙飞日月’,乃用二十只鱼肝、二十只羊唇同芙蓉、蘑菇、竹笋、海参、兔脯、鱼翅翻炒而成,鲜嫩滑柔,入口余味深沉,齿颊留香。”“此乃‘原汁扒鹿筋’。鹿筋切段,加入鲍汁、姜、绍酒,反复煨炖,方成佳肴。还有古板龙蟹、出水芙蓉燕……”张伯奋对官场薅节颇为厌倦,此时却也不便失礼,每品尝一道菜肴,必点头称赞,举著上下翻飞,与朱贵、杜兴畅谈,俨然忘年深交,缄口不提要人之事,内心却波澜难平。满桌酒馔肉红盏绿,香气逼人,索性放下胸中块垒,一快朵颐。须臾吃得口滑,摇摇一坛状元红只剩坛底。
张伯奋道:“在下公事在身,深感二位美意,不敢耽搁。敢问怎生亲见宋头领?”朱贵放下酒杯,似有难色,道:“山寨近日有喜,上下忙乱,只为我梁山前途着想,公明哥哥亦多有事务,怕需得等些时日。”张伯奋问:“山寨有何喜事?”朱贵道:“实不相瞒,公明哥哥新纳一房侍妾,才貌双绝,夫妇相谐。山寨同喜得这一夫人,大操大办,连日设宴,今日已是第三日。山寨诸般事务皆得停手,众头领豪饮多醉,惟东西南北四座酒店通内外消息,迎来送往。”
张伯奋大惊,道:“素闻宋头领对女色之事不甚要紧,杀了个泼烟花才流落江湖,为何今日又娶?况‘新纳侍妾’,莫非早有妻室?”
朱贵手拈髭须,笑道:“****淫娃,死不足惜,公明哥哥当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丈夫不可无妻,即便为山寨前途着想,也须留得后人。卢员外一场噩梦,惊醒多少梦中人,方觉梁山偌大一番事业不可无后。公明哥哥、卢俊义兄长、吴军师、关将军皆纳妻室,兀那公孙一清道人,也寻思着做个火居道士。公明哥哥娶妻半年无所出,幸得夫人贤惠,催促再娶,梁山方有近日大喜。”
张伯奋瞠目道:“小可急着见宋头领,万望传报。”朱贵道:“莫急,得空禀报便是。大人在此等候,小可决不慢待。”
寨中搭得一处假山,叠嶂起伏中小径、暗洞若隐若现,流水洗刷青石,阴处生苔,斧凿与美景浑然天成。水声潺潺,湍流汇至远处水泊。张伯奋出得店门,将一口酒气吹入微风中。这酒店似的厢房依山傍水,张伯奋看在眼里,却觉得索然无味,暗忖,远近不见旌旗,耳中不闻习武之声,连见头领一面都难,梁山森严气象荡然无存,与大宋花花天下一般无二。
晌午过后,朱贵来传话:“公明哥哥无暇见客,权且安排使者在南山酒店住下。”张伯奋一行依言,由朱贵引着渡过金沙滩,住在南山酒店。酒食自是丰足,一日三餐、宿醉,朱贵、杜兴不提见面之事,上山使命几欲被抛之脑后。张伯奋只在左近游逛,看云、听水、练剑、下棋,胸中烦闷无法消解。望眼酒店通向水泊的路径,只见得小喽罗来来往往,不知忙些甚么。
转眼四日过去,夜间又醉。朱贵上前,问道:“大人可曾等得苦?”张伯奋道:“四日有余,甚是心焦。盼早见宋头领商谈大事,好回府尹处复命。”杜兴道:“莫得心急,山中有一去处,消得愁闷,特邀大人,可同去?”张伯奋道:“有甚去处?”朱贵压低声音道:“不足为外人道也。同去,方可知内里乾坤,保将军得偿所愿。”听得“得偿所愿”,又见二人神秘兮兮,张伯奋一口答应,内心忐忑,三分喜悦中掺着七分戒心。
曲径幽幽,花丛中暗香馥郁。朱贵、杜兴提着大灯笼,张伯奋与两名土兵跟着七拐八弯,过了一盏茶时分,来到一个幽暗去处。低凹处平整整一个大院落,四合房屋高廊回环,灯火通明,红扉朱阁,屋檐下几盏大灯笼明亮通红。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内桃花始盛开。此间地势略低,正值百蕊绽放,红蓼花蘩,是一个极为幽雅的所在。
杜兴走上前,手指轻叩朱红窗格,“笃笃”声在夜间分外清晰。须臾门开,杜兴与一人喁喁而语,那人却看不真切。杜兴转身比划“可进”的手势,张伯奋一颗心高高悬着,移步入内,生怕踏入深渊。蓦地灯火大亮,内堂四角都燃起了手臂粗的巨烛,其明如昼。屋内景致顿使张伯奋一行呆若木鸡。
数名妙龄女子或抚琴,或鼓瑟,或吹埙,或持箫,见得客人驾临,立即起身敛衽,纤柔的腰身一矮,道个万福。张伯奋两眼发直,目瞪口呆,受杜兴指引,方才木呆呆地落座。但见众女子衣如蝉翼,鬃似堆云,娇艳欲滴,妖娆不可方物。为首一女子柔柔坐下,低首抚琴,珠脆之声叮叮咚咚,宛若清泉从素指间流出,轻启朱唇,茑声燕语唱道: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永新词《雨霖铃·寒蝉凄切》,妩媚销魂之音,直教人柔肠寸断。小厮前来斟酒,桌上亦有果盘,美人当前,张伯奋直欲沉醉。边上一个妈妈,却生得眉粗眼大,胖面肥腰,越发映衬得众女子貌若天仙。她使个眼色,朱贵、杜兴旋即退出。
那为首的女子轻移莲步,带着淡淡幽香坐近张伯奋,明眸垂泪,道:“贱妾身世凄凉,天可怜见,教相公与小女子声气相求。千金易得,知音难寻。可否与妾同醉?”张伯奋张口结舌,手颤心跳,将女子递来的酒一股脑儿都喝了。数杯酒下肚,女子面色桃红,醉眼迷离,玉臂攀住张伯奋在耳边喁喁细语,观此情势,下一步便是颠倒衣裳,灭烛登床。
张伯奋心跳如鼓,腹中一股难以抑制的躁热直冲四肢百骸,亟欲就此胡天黑地一番。但内心一点清灵不灭,情急中推开房门,唤一声:“朱头领。”朱贵应道:“有何见教?”张伯奋低声:“进来。”朱贵道:“良宵美人,岂能搅扰。”张伯奋道:“要紧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