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孙新、顾大嫂夫妇昔日曾在登州牢里营救解珍、解宝出来,皆有滚汤里取栗子的本事,劫狱之事自不在话下。下了山寨,申牌时分乔装混进东平城内。顾大嫂径奔狱门而去,门前的小牢子喝道:“兀那妇人,这儿是牢狱,不得近前!”顾大嫂说道:“给兄弟送饭,官家通融则个。”脚下兀自不停。小牢子挺刀斥道:“还走?”顾大嫂袖箭脱手飞出,放倒一个。又单手抄住另一个搠来的朴刀,顺势转身,一刀戳翻。孙新从尸身上搜出锁钥,乘着昏黄日色掩进门来。
几个小牢子觑不真切,节级喝道:“兀那是谁?”顾大嫂道:“送饭来的。”节级道:“怎来牢里送饭?饭留下,出去出去!”顾大嫂一行径直向牢门走去,节级动怒,从过廊里踅过来。待到近处觑见一干人恶煞般面孔,先自怯了,转身便回,早被解珍点钢叉搠倒。小牢子喊道:“贼人劫牢!”只听呛啷啷一阵掣刀声。顾大嫂、孙新、解珍、解宝发一声喊,从牢里打将入来。
看看日色偏西,武松心中忐忑,惦记着张伯奋。一日夜里听得隔壁牢门响过几次,想是过堂。待听到外面喊杀声,大喜,喊道:“武松在此!”顾大嫂四人直直地杀将进来,祁差拨挺刀来厮杀,被孙新砍死。可怜昨日收了柴进贿赂,无福消受,今儿就做了使冥币的鬼也。孙新打开大锁,放出武松,又到隔壁牢房,见一人散发伏在草中,扶起来瞧,正是张伯奋,只是面上好几处淤青,嘴角洇出紫血,兀自昏迷着,料是受了苦刑。孙新背了张伯奋,众人吆吆喝喝,杀奔城门而来。
早有牢子告知巡城的宋兵,又飞马报与知府高伸。高伸在金人面前腰杆未曾直起来过,听得梁山贼人劫牢,拍案大怒。料定梁山有大队人马接应。即时与统制官石遇、蔡居秀点起亲兵,倾巢而出。
顾大嫂一行往西门杀来,转过埠子头西,柳林子里闪出二人,喊:“快快上马!”原来是柴进、李应,早已备好了马匹。耳听得东头鼓声咚咚,又一阵乱匝匝响声沉闷,料是大队官兵出动。当下武松、柴进、李应骑马保护张伯奋出城,其余各众断后掩杀。
东平城中,清泉似的月光下,亮白如昼,花草树木都透着清凉澄明,有瓦片云却无风,树梢都不曾动得半分。弥漫的尘头却掩淡了月光,官兵的步骑轰轰隆隆,匝地而来。武松、柴进、李应策马飞奔至城门边,见守卫正在推动城门,匝匝乱响,眼看就要闭上。三人暗叫:“不好!”狠狠抽打坐骑。
一名小校见状喊道:“大家并肩子上,休教走了贼寇!”李应大怒,拨转缰绳,跃过鹿角,飞马上前一枪将他挑翻。李应诨名“扑天雕”,跃马出枪自是迅疾非常。突然一阵箭雨蝗虫也似飞来,守城官军纷纷倒地,城外一队人马举火如星,杀奔前来,是花荣到了。接应一干人奔出城来。此时大队官兵亦奔袭而至。花荣率领弩兵“嗖嗖”放箭,弓弦响处,官兵应声倒地。
官兵迅速后撤,让出一片空地。弓箭手从两翼踅过来,填在空地上,或站或单膝跪地,射箭还击。梁山弩兵射闪不击,倒下一片。兵众旋即散开,掩在城门、鹿角、树木、马匹之后,双方暴雨般对射了一阵。花荣不敢恋战,率军撤退。官兵一通鼓响,一片喊杀声,步军冲了过来。
但听哇呀呀怪叫连连,梁山军阵中冲出一名黑汉,李逵一斧当先,如同水车舀水也似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刘唐、雷横率刀兵,项充、李衮率蛮牌手,紧跟李逵之后冒着箭簇奋勇向前,与官兵杀成一团。顿时刀斧辉映,血流成河,推倒颠翻、仰躺仆地的,不计其数。雍塞在城门前厮杀了一阵,官兵的锐气消减了几分。梁山军且战且撤,官军追出城来。一阵鼓声响过,徐宁、杨志率骑兵奔来,冲杀得官军七零八落。
梁山军后队变前队,李逵殿后,脱得赤条条的,喊声如雷,埋头杀个不休,一身血迹在月光下映得油晃晃的,骇得官兵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约莫离城门走了五七里路,方才不再有官兵追来。点校军马,弩兵和步兵三停中去了一停,也是伤亡不小。所幸各头领未有阵亡,李逵肩背、腿脚披创数处,幸无大碍,刘唐受些轻伤。大家不敢俄延,整顿人马,迤逦上山不提。
话休絮烦。却说石遇、蔡居秀二人率军追击梁山军,看看去得远了,便收拾了败残军马,回东平府领罪。二人跪下禀道:“知府大人调遣有度,将梁山贼寇包抄得妙,叵耐那厮们狡猾得紧,吃他跑了。大人降罪!”
高伸蜷缩在卧榻上,眉开眼笑盯着满厅堂起舞的歌儿舞女,摸须笑道:“不妨事,恁地时还有计较。等待些时,不费多少周折,便能踏破梁山,教他水泊子变作阴司!”官兵大败,人犯被劫,高伸非便不予降罪,反倒面露喜色。二人骇怪,却待再问,高伸挥手示意退下。东平府内军士,死的亲属给散些金银,伤的自有调理处。丢失了张伯奋、武松一干人犯,无人再提。
张伯奋周身是伤,着众好汉解救回来,自有神医安道全悉心治疗,所幸只是外伤,针石、汤药齐下,便好转大半。张伯奋醒转开口就问:“我那浑家、小儿……”宋江笑道:“贤弟,且看这是兀谁?”身后转出张伯奋夫人柳氏,携儿抱子,泪光盈盈,一家人异地重逢,抱头痛哭。原来正值东平府城门混战之时,宋公明已遣邹渊、邹润自率一彪军马,挈带马匹、车仗,潜入张伯奋宅第,保护其一门老小尽皆上了梁山。
几日后的一天,云淡风轻,宋江约军师吴用出了书斋,同看山寨操演军马。宛子城外,三关之前,屯得马、步、水三军,层层叠叠,刀枪辉映,杀声震天。二人忆及刀山火海间创得这一番事业,不觉感慨。宋江道:“阵亡和负伤的兄弟都安置了罢?”吴用道:“已着裴宣、蒋敬二位头领考算钱粮、论功行赏,阵亡的都已抚恤家属,伤者自有安神医诊疗。哥哥不必挂念。”宋江点头,问;“铁牛和刘唐二位兄弟伤势如何?”吴用道:“刘唐痊愈甚快,现今就在军中操演。只是铁牛兄弟……”蓦地住口,面有难色。
宋江皱眉道:“莫非有甚变故?军师但讲无妨。”吴用道:“不瞒哥哥说,铁牛外伤无碍,数日之内却直是卧床不起,又烧又泻,汤饭不进,夜来还说些胡话。恁大个身躯,消瘦了许多。安神医使出诸般手段,却不见半星儿好转。”
宋江道:“铁牛率真性急,又耐不得安静,连日在床,必定病得沉重。军师,实不相瞒,自那日攻打东平府以来,我也累累头晕,自忖劳累得紧,多将息便好。几日过去,却愈发四肢发冷,头晕眼花。今日暂服了几口汤药,才强打精神出来。莫不是风寒?”
吴用沉吟道:“当日从东平府回来的一干头领,都感不适,都道是夤夜里厮杀受了风寒,大伙胡乱服了几剂药,却未放在心上。算来已有九日,并不见好转,岂有持久不愈的风寒?安神医疑是疫疾,连日奔走,只待勘明症候,好对症下药。”宋江苍白的面上现出忧色。这时小校来禀:“神医安道全抱病,恐延误大伙病情,特差小的来报。”
宋江、吴用急忙赶至安神医住处。安神医额头敷着冷巾,似睡非睡,昏昏沉沉,见二人到来,挣扎着要起,宋江慌忙按住,道:“神医不必拘礼!”
当下,安道全叙述诸头领病情,皆是发热、腹泻、呕吐、头晕、腰痛,茶饭难进,十分难受。染病之人,除张伯奋外、有武松、花荣、李应、孙新、顾大嫂、项充、李衮、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宣赞、杨林、周通等各头领,疾疫已在军中扩散,四停军士中病倒一停。
安道全道:“小可细察众人症候,乃是瘴疠无疑。山寨中先患病者是张伯奋将军,李逵兄弟创口处浊血化脓,亦病势沉重。此病刁钻,蚊虫叮咬、同水共食都可传染,小可查阅典籍,得知昔日仁宗皇帝时,皇祐三年,‘南方州军,连年疾疫瘴疠,其尤甚者,一州有死十余万人。’瘴疠可畏,万万不可小觑!”言毕颓然吁气。
宋江大惊失色,忙问:“如之奈何?”安道全鼻上渗出细汗,定定神道:“哥哥勿忧,小可昔日在建康府行医时已习得酿青蒿酒之法,故山寨中向来备有此酒,可缓解大伙病情。更写下个药方,依方制药,我梁山将士有救矣。”安道全颤着手,从枕下轻轻抽出一张对折的纸,展开是个药笺,递给宋江。宋江小心接过,手指接触安道全的手,只觉烫如火炭。宋江心痛不已,叮嘱神医万千珍重。安道全又把制药法门、病症调理细细讲来,吴用一一记下。安道全言讫,已汗流浃背,昏昏欲睡。宋、吴二人好言相慰,旋即告辞。
当下不敢俄延,着朱富、宋清及安神医的一干弟子,赍发封存的青蒿酒,晓谕各营用艾香、热醋熏蒸宅室,饮水必洁、餐饭必淘。着萧让抄录药方,散发寨中各营,未染病的头领、军士,分赴各处采办药材。
勉强扒得几口午饭,饮下满盏青蒿酒,宋江亦仰倒在榻。卢俊义、吴用来探视,掇个杌子坐在一侧。卢俊义拱手道:“哥哥连日不见,更觉憔悴。山寨流传疾疫,未知现今将作何处置?”
宋江怫然道:“疫疾可畏,只过得九日,梁山将士即多染病。此疫属‘水’,现今夏末之时,尤见其害。安神医说,青蒿酒只抑制得病情,却不治根本。须得采办药材煎熬药剂,方能药到病除。已差人去办。张伯奋最先患病,想必是被奸人暗算,在身上施了手脚,患了瘴疠,待被我等救上山来,流传疫疾。奸人险恶得紧,不肯费一兵一卒,希图用疾疫来消灭我梁山!”
吴用道:“东平知府高伸酒囊饭袋,必定另有高人献此‘釜底抽薪’的毒计。哥哥,安神医曾言一月之内危险之甚,若诊治略有差池,便有性命之虞。采办药材,须仔细了。小可深恐众将士患病之时,朝廷乘虚而入,兴兵来讨,届时生死存亡悬于一线。”宋江微微闭目,又睁开道:“亦是宋江忧虑。”
卢俊义道:“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料是官军悍恶,我梁山亦有数万壮健儿郎,怕甚的?我等与朝廷厮杀一场,就算舍生取义,亦教天下人识得我梁山。”宋、吴点头称是。
安神医开出的药方,共有常山苗、独颗蒜、淡竹叶、豉、鳖甲,五味药材。药村不算贵重,山寨中也有许多。其中鳖甲最多,水泊浩荡八百里,诸位水军头领做了半生渔民,养鳖捕鱼不在话下。安神医一生行医,也因地制宜制得许多鳖甲。但患病之人甚众,连日愈发增加,囤积的药材便远不能满足山寨之需。尤其常山苗又称“蜀漆”,和淡竹叶同产自蜀地,山寨中贮存甚少。
宋江、吴用商议,一壁厢着柴进、戴宗、杨雄、石秀、时迁前去东平府和附近州县采买药材,一壁厢着史进、鲁智深、孔明、孔亮和山寨内未曾患病的头领和军健在梁山采药。
梁山有梁山、青龙山、凤凰山、龟山四主峰,物华天宝,自有一番盛景。又时值秋季,草木茂盛,暗香蓊勃,山上有多似繁星的药株,自等好汉来采。梁山军纪严明,平日里庭院整洁,疾疫流传之时,更是洒扫洗濯得勤,又采药、煮药,山上山下一派繁忙气象。
梁山群盗又把东平府搅得天塌,朝廷对梁山人提着十二分的戒心,满城张贴描影蓦形,即使不似八分,也似六分。缉盗告示也贴满了街巷,城门关卡缉察甚严。因东平府是距梁山最近的城池,数万将士患病迁延不得,戒严再紧,采买药材也只能首选此处。柴进、石秀都是精细的人,戴宗往来传得消息,杨雄与石秀最善,凡事好作计较。这四人相貌又不十分出奇,略改形容,便能瞒过官府眼线。
柴进头戴束发紫金冠,身上穿着缕金银底洋缎丝线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腰边系着宫颖双鱼比目麒麟珮,端的是珠光宝气,一表人材,哪像落草的强盗,倒像傍着铜山铸钱的富商大贾。戴宗、石秀也装扮一番,一样的光鲜洒脱。四人乘两驾马车,由小喽罗赶着,大摇大摆,迤逦望东平府来。时迁却没有这般又乔装又乘车的耐心,独自骑一匹快马,一阵风儿似的往东平府赶,他是个习惯飞檐走壁的人,自有自己的道儿。
果然城门口设了关卡,柴进四人锦衣华服、高车大马,守门的小校也不敢多加盘诘。当下顺利进城。潦草用过午饭,四人便分头在东平城里寻找药铺,但见高悬药望子的铺子便往里踅。孰料一问,常山苗、独颗蒜、淡竹叶、豉、鳖甲,五味药材全是没有,药铺伙计和掌柜连连大摇其头,有的吞吞吐吐说今年雨水多,草药长势不好,不曾制得许多。有的说本小店不曾卖过此等药材,有的口吐“没有”二字便不再言语,扭头招呼其他主顾。
柴进深感气闷,心想又不是龙胆凤髓鹿茸人参,怎得一些儿也买不到。前日听吴军师言说朝廷行此“釜底抽薪”之计,定是设下预先没收了这些药材,直教梁山人无药可医,进而斩草除根。
柴进低头沉吟,迎面转来石秀。石秀抬手擦汗,大踏步走上前,问道:“哥哥可曾买得药材?”柴进摇摇头,手指小校驾的马车,道:“一钱也未,这里兀自空空如也。贤弟如何?”石秀道:“也未购得。想必是官府施了手段,又不教百姓言语。恁地是想赶绝我们。”柴进道:“即然如此,想是另想他法才好。”
石秀道:“适才在一间药铺,小弟问可曾有常山苗,那掌柜的婆娘盯着小弟看,眼神却不正色,半晌才道‘没有’。小可又问可有淡竹叶,又不言语,却把那眼神来盯小弟,从上至下像看猴也似。小弟心头火起,问她可有益多散,那婆娘不答。小弟说:‘敢情是你吃多了****来撩拨你老儿。’那婆娘作色道:‘不长眼的杀才,与我打这厮!’作势要打。小弟抬脚将那婆娘踢进里屋,有几个伙计赶将出来,内堂却有人不动声色,冷眼斜睨。小弟见不是头,不与那厮们缠斗,钻个空儿跑将前来。哥哥,那内堂想是公人,官府早已布下眼线,只是不肯贸然来捕我们。”
柴进点头道:“官府有备,如此采买药材已不可能,须另想他法。天色将晚,我等暂且歇息,明日一早再作打算。”须臾,戴宗、杨雄前来会合,亦一无所获。当晚找了个偏僻的客店歇下。
翌日一早,柴进、石秀一早便行,为免人多惹人注意,杨雄、戴宗暂留客店等候消息。心下却还思忖,若真是官府没收,这一时间许多药材也转移不得,定是藏在一个秘密所在,寻见此处抑或抢得一些送上山寨,也解得燃眉之急。
正没作道理处,忽见街边一乞儿路过,衣衫褴褛,散着头发,手面脏兮兮地立在茶肆门口往里张望,眼睛骨碌碌转动甚是有神。石秀心念一动,低声对柴进说:“计在这里了。”简要说了几句,如此这般。遂快步上前,躬身和颜悦色问:“动问小哥儿,现今几岁?”那乞儿抬头一怔,怯怯地道:“十岁。”石秀道:“家中还有何人,住在哪里?”乞儿低头,嘎声道:“没人了,只我一个,也没家。官人有甚吩咐?”石秀依稀在小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叹口气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柴进点头,一手揽过乞儿的肩,正色道:“没有吩咐,我们也是百姓,做些顺天应人的事。小哥儿,我们先去用饭,随后再领你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落脚,不再受这流离之苦,可好?”乞儿心想去哪儿也强似行乞,轻轻点头。二人旋即领他踅进路边一间酒肆,要了一盘牛肉,几个馒首,还有热茶、梨子。乞儿狼吞虎咽吃了,大家又说了会儿话。
店小二见柴、石二人光鲜阔绰,服侍得甚是热情。柴进问:“动问掌柜的,东平城内,医术高的医馆有哪几家?”掌柜道:“城北同仁堂,郎中行医大半生,配得上‘妙手回春’的名誉,可惜年前大儿做生意消折了本钱,将大半个医馆变卖,行市大不如前;城东松鹤堂,颇有名气,治得疑难杂症;最是那西街的济世堂,坐诊先生赵由喜,治病的多是手到擒来,祖上是太祖御医,医得顽疾,延得寿命,现今门庭若市,多有权贵来往。”二人颔首,默记于心。
店掌柜却又认得这乞儿,原来他本姓吴,名“七哥儿”,原籍杭州,世代以织造为业,也算薄有家私。朝廷征花石纲,吴家有石,崔嵬奇绝,苏杭应奉局以黄纸封之,责吴家看守,以备克日运送上京。叵料雨雹骤至,折损了形貌色泽,吴家被治“大不敬”之罪,极刑之下,家破人亡。七哥儿年幼,侥幸逃了一命。
方腊反后,江南战火嚣炽,七哥儿四岁跟着舅父北上躲避战乱,舅父在东平府城内经营一爿茶肆,前任太守程万里属下几个兵痞勾结匪类欺凌这老小,累次来滋扰,报与官府又无回话。七哥儿舅父被气病,一年前撒手西去,留下茶肆于那些个恶人霸占。七哥儿无人照看,众人可怜他,私塾先生、茶肆过卖、贩夫走卒、甚至院子里的鸨婆都周济于他,堪堪地颠沛流离,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