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夙…”我几乎要落下泪来,却强忍着,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爷,这位是?”
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我回过头便看见两人立在门口,一人雾色长衫,长巾束发,面容清秀异常,却不似沈夙般清俊冷容,明明是男儿身,倒有几分女子家秀气之态,他旁边那人面容我瞧着有几分眼熟,他见我亦是一怔,忙屈膝行礼。
“见过顾小姐。”
他知晓我身份,我微微吃惊,抬眼望向沈夙,他释惑道:“这位是有北仓第一书生之称的宋焘。”
原来是他。
我顿时了然,这宋焘与哥哥机缘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宋焘虽然年长哥哥不少,却结为忘年之交,曾在顾府住过一段时日,却生性逍遥自由,只留下书信一封,便潇洒而去,如今却不想在这淮安王府得以相见。
“宋先生好久不见。”
我伸手扶他起来,他问道:“顾小姐怎么在此处?”
这宋焘一向是闲云野鹤,不问朝廷事,自称江湖人,不知我与沈夙结姻之事也是常理,想来沈夙也并未提及过我,心下有些失落,面上却是淡笑自若:“如今宋先生怕是要改口,唤我一声王妃了。”
他吃了一惊,望向沈夙,见他轻一点头,这才笑道:“王爷王妃倒是一对璧人,宋某失礼了。”
他身旁那男子亦是躬身道:“见过王妃。”
沈夙在我耳边道:“这位是楚济。”
我颔首回礼:“楚公子。”
陌生的名讳,我未曾听闻过此人,但被与宋焘一并被沈夙以客相待,想来也是单特孑立,楚楚不凡之士。
宋焘又问了几句哥哥近况,我如实告知,他默然许久,道了一句“顾公子生在将军府倒是可惜。”便随那楚济一并告辞离去。
我目送他二人离去,心里有些黯然,大概那宋焘原是想说哥哥姓顾,倒是可惜吧,碍于我在,不便明说而已罢了,回过神,正对上那双濯曜黑眸,映着月色潋影微光。
“外边冷,进屋去吧。”
我轻应了声,随他进了紫竹阁内。
屋内摆设简单,不过几个书卷,一方红木长案,旁放着几把客座的朱漆檀木椅,另放置一方乌木矮案,一张长榻以卧,仅此而已。
他见我一番打量,问道:“可是简陋了些?”
我摇摇头:“并不简陋,只是稍嫌冷清了。”
他藏了一丝笑意道:“那依阿妧看该如何?”
我皱眉想了会儿,指着一角:“在这儿放上花瓶便好,这屋子里略嫌单调,花枝明媚,增添生气。”
他微笑点头:“甚好。”忽的注意到什么,目光微微一变。
我下意识的便要将手往后藏,却被他快一步捉住,他细看了两眼,面色微凝:“是鞭伤,鞭身带刺,幸好伤口不深。”
“我无妨。”
我挣扎了一下,他并未用力,顺势松开手,手臂上残有的温热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渗进肌理,便起了寒。
他轻声问道:“这伤如何而来?”
我静了心思,将今日的事告知与他,不过存了心,便隐瞒了与墨堇的那一番对话。
“他们行的是水路,想来还要耗些时候,劳烦王爷费心。”
“我自会处理好,你不必多忧心。”
我缓一点头,迟疑了半分,道:“…哥哥的信,王爷可曾收到?”
沈夙的面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淡然若水。
“收到了,你且暂在王府住下,再过些时日,我便伴你回临堰。”
他嗓音清润带凉,一如这人一般,凉薄难参透,我心底苦笑。
“…有劳王爷了。”
言罢,背过身便往外走,却被他出声唤住。
“阿妧…”
我身形一顿,听他潺润如水的声音缓缓道。
“顾将军的用意我很是清楚…”
“那我的心意,你又可曾清楚?”
我回过身望着他,眼底染上痛楚,沈夙面容微动,轻蹙了眉,似是有话要说,我却不愿听,微微笑了,抢他之前开口:“这王府我倒是不熟悉,王爷若是有空,伴我走走可好?”
他面色不变,深望着我,许久,温和了神色道:“我先替你处理伤口,待用了晚膳,若不困乏我再伴你去走走也不迟。”
我随沈夙一并出了竹林,未走出几步,便看见司马懿清的身影,他似是有事要禀,瞧见我,面色放缓,道:“小的命人满王府寻了,也不曾见王妃身影,原是伴在王爷旁侧了。”
我看一眼沈夙,垂首道:“王爷告知我药房何处便是,这般皮外伤,我自行处理就好。”
我知他们有事要谈,对我也是避讳,便不愿过多打扰。
“不必,”沈夙眉目未改,对司马懿清吩咐道,“遣人送了饭菜来药房别院。”
司马懿清似是未曾听清,抬首望着沈夙,竟面露一丝诧异:“药房别院?”
沈夙微一皱眉:“可要我再说一遍?”
声音虽不大,却带了迫慑,无端端的令人心起畏惧。
“不敢。”
记忆里,沈夙极少有神色不耐的时候,我微吃了一惊,司马懿清已经领命退身而去。
我垂首盯着脚下颗颗清冷的石子道:“若有事要商,不必顾及我…”
“阿妧…”他沉沉开口,我募得噤声,抬眸正对上他望来的目光,深邃如夜,沉寂无澜,却暗藏了千般心绪万复迷局,他缓缓对我道,“许多事,我并非要存心瞒你。”
我知,我怎会不知。
我缓步踏上前,抬头那月光盈盈,轻轻摊开手,只觉若凉冰覆体,轻风相拂,更生寒意,朱唇轻启,开口却已是哑声。
“城防布兵,礼贤下士,沈家后人,蛰伏深宫孤苦二十载…”我回过身望着他,眼眸清明,笑容却是苍白无力,“沈夙,这笔债,你终究是要还吧?”
盛郎的月色下,他面容冷峻,清逸出尘,我恍惚有些出神,那次马上一别已经好久未曾细细看他了,明明还是同样的面容,无端端的竟愈发陌生起来,我忽的想起初见他时,桃林深处,一曲清箫醉人,捋开桃枝,便看见他,也是这般的白衣乌发,俊朗宛若天人,一抹笑容清透温凉,对我道‘在下沈夙。’
不是姓王、李、宋、唐,是姓沈,沈夙。
“为什么…”我轻轻朝他伸出手,快触到他的那一刻却生生停了下来,喃喃低语着,不知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为什么呢?”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沈夙…
而我,是顾家后人。
忠君报国,是父亲跟哥哥以生命捍卫的信念。
你若反,领兵讨伐,出谋划策的自然少不了顾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