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昊天出现在众人面前,城主们很快将他围成了一团,互相问候。雷昊天低声说话,笑容温纯,人群中不时爆发一阵赞叹声。
边锋看见雷昊天,又好像没有看见,他跟长风不同,长风永远是坐不住的性格,所以坐着的时候总是挪来挪去,那张上好的原木椅子仿佛一只受凌辱的幼兽一般,在他臀下发出“吱呀”的声音。
兴许是家学的缘故,边家家学虽然没有明确说出过“坐有坐姿,站有站相”之类的话,但是很普遍的是,边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类似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难以捉摸,却很舒适。边锋静静的坐着,想着一些简单的事情。
云州城很少有风,城上方的铅色云层让云州城的人向来感觉超然世外。边锋并不是一个恋家的人,但是这时候他想起了凤尾城的风,海滨的风总是湿润温暖,吹到脸上会轻轻化开。
“公子你看!”长风打断了边锋的思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边锋看到了一个娇俏的丫头,边锋一下子笑了。
丫头叫离瑶,这几天一直跟边云决混在一起。
长风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那傻小子好像真的认为小丫头是普通人。”
“离家啊!决儿到底听说过离家没有,我不是很确定。”边锋道:“一把长弓号称可射日月,决儿涉世未深,见闻不多,有这样单纯的想法不足为奇。”
长风道:“云中村那个老家伙难道要死了?叫一个小丫头来云州?”
云中村虽然也是云家的血脉,但是却是分支,许多年前便自成一家。雷家占据云州以后,云家的人纷纷迁徙离开,只有云中村由云州方面善加抚慰之后,继续成为云州的属地。
边锋看了长风一眼,道:“离仲如今不下一百二十岁,跟很多人不同的是,他的大半生是在雏岛之外度过的。回到雏岛之后,要不是半生游历带了一身的暗疾,他早已封神。他是不是要死了我不知道,但是他手中如果还有弓的话,十个你恐怕都不是对手。”
长风笑道:“公子你是在夸奖我么?十个?恐怕二十个我都近不了老家伙的身。我现在还记得他当年弯弓拉箭时的神勇。”
离家原本是云家血脉,离家第一个祖先名叫云离,在远渡北境、从此销声匿迹之前,将御风术发扬光大,以一手自创的出神入化的弓法,创下了当世第一的名号。他最擅长的便是以一敌多,远程重创对手。几乎所有雏岛人都不知道,大部分中土人也不知道,云离曾经用一把长弓与中土一百余大修士对敌。彼时云离借助深山与沟壑的掩护,将一百余大修士射杀过半。后来该皇朝王上不得不将挑衅云离的皇三子贬为庶民,并且将祖传皇玺剖下一半,奉给云离,以示绝无相欺,并且永不为敌。至今,该皇朝的祖传皇玺犹有一半是用纯金补铸的。可以说,理论上,云离若有长弓在手,一个对手和一千个对手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长风起身,道:“我去把她叫过来,小丫头不错,居然还会喝酒。”
边锋拉住了长风,一个戴着斗篷的少年人接近了离瑶。
少年人所着服饰,左黑右白,一副巨大的画绘覆盖了整个身体,画绘里有一个宁静安谧的港湾,但是天空却有一头凶厉的巨龙。画绘线条在黑的一半为白色,在白的一半为黑色,交织在一起,分外鲜活。
长风目光疑惑,有点吃不准少年人的身份。
边锋静静凝视了片刻,吃声笑道:“一个拜火教徒而已,应该是来自白港。”
长风恍然大悟,道:“火之一脉的传人?怎么会来到这里?”长风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都是西南十六城的人,少年算是一个“外人”。
长风看了一会儿,乐了:“还别说,跟这少年人比起来,决儿真长了一副好皮囊!公子,随你!”
边锋道:“我儿子,难道随你?随你的话能找到媳妇么?”
长风呵呵一笑:“那是。”
边锋道:“这少年人浑身血气旺盛,喷薄如火,长此以往,身体必然内虚,恐怕有什么暗疾啊。”
……
离瑶从云来云去客栈溜出来,一路径直到了内城,守门的卫士都认得她,有的还打招呼。
离瑶吐了吐舌头,踮着脚尖疾走。
离开云中村的时候,爷爷边走边说,告诉她到了云州之后需要注意的诸多事项。爷爷说得很简短,在离瑶看来,他早已急不可耐,没有了孙女的约束,他急着回去痛饮美酒。
“爷爷,你能答应我,少喝点酒么?”离瑶说道。她没有说不准喝酒,她要是说不准喝酒就等于是让爷爷痛快喝酒,因为爷爷肯定不能自我约束。所以她退而求其次,让爷爷少喝点酒。
“好,好,好……”爷爷答应得心不在焉。
比一个无聊乏味的老头子更加无聊乏味的是一群无聊乏味的老头子,在离瑶看来,雏岛十六城的城主们其实就是一群臭神气的“老头子”。
离瑶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雷哲在不远处和城主们寒暄,离开之前对她笑了一笑,然后那个名叫钟琴的女人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起离开。
胡玉儿和钟琴是离瑶到了云州以后最早也是唯二认识的女孩子。两个人都体格修长,秀腿颀美。其实相比胡玉儿,钟琴更加有一双大美腿呀!只是平时被军装掩住了,哼,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臭男人!
钟琴离开的时候,离瑶眯缝着双眼看她,仿佛一个小色鬼。钟琴在云州的名声似乎不是很好,委婉说是“艳名远播”,有些龌龊小人的说法是钟琴有“禁忌之爱”,不过据离瑶所知这些都没有。
离瑶跟钟琴睡过一张行军床,为了迎合那些龌龊小人的思想,她一直想说其实她也睡过钟琴。她似乎把钟琴当做妹妹对待,当然钟琴的年纪大过她。
一个男子忽然在她对面坐下。
这张桌子就他们两个人。
离瑶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起了厌恶之感。他的目光热切,如同两团熊熊的烈火,更重要的是,离瑶看出了一种渴望,对异性的渴望。就如同猎人看待猎物的目光,这让离瑶浑身不舒服。
离瑶起身要离开,男子轻巧的踢了一下她下面的椅子,让离瑶再次坐了下来。
离瑶说:“我不认识你。”桌下,她的手已经按住了腿间的短刀。她才不管这是什么场合。
男子道:“但是我认识你,我认出了你的套马弓,便也认出了你。”
离瑶背上长弓的确很少轻易离身。
离瑶道:“可是我还不认识你。”
男子道:“我的名字叫释一,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这对我非常重要!”
离瑶道:“十一?唉,你爸妈怎么给你起这个名字?你有十个哥哥姐姐?太能生了吧?”
释一哑然而笑,也不生气:“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万物释于一。”
离瑶道:“谢谢唉,我虽然识字不多,一二三还是分得清的。十一,那我问你,为什么我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呢?唉,说实话,我委实现在就想忘了。”
释一笑道:“因为以后你叫我,永远不会用我的名字称呼我。”
离瑶还没有想明白释一说的话,雷昊天这时提议一行人转往长松厅。
长松厅是云州的军机要地,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的英才聚集于此,议论雏岛安危,定夺诸多大事,可以说这里的象征意味与其实际地位同等重要。
虽然有人提出了质疑,认为一行人前往长松厅大有不妥。长松厅实是云州城议事集会的要地,战时云州八卫在此聚集分发兵符,平时各行各业包括建筑、行商、运输、盐、粮、钱、铁等的首脑人物在此定夺云州新一年的发展方向。
西南诸城虽然公开承认是云州的属城,但一直都是独立自主的,并不能划归为云州内部。
在雷昊天皱眉沉默的时候,立刻就有人随之提出了反驳,认为雷家现在由雷城主执掌,雷城主既为一城之主,一言一行皆可为金科玉律。西南十六城名义上为云州属城,但就此入了云州籍贯又有何不可?我首先便要向雷城主投诚效忠!雷昊天听得直眉开眼笑。
众人移步。
离瑶似笑非笑,道:“唉,你看看你,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就要死了唉!记住你的名字还有什么用?”
释一身体一僵,眼中的火焰仿佛被冷水浇熄。他笑道:“不错,眼力真好!”
离瑶起身,打算随众人一同前往长松厅,释一犹然坐在原处。
“瑶瑶。”释一忽然在身后唤道。
瑶瑶?瑶瑶?瑶瑶!
只有云中村的长辈们,才管离瑶叫过瑶瑶。同村的人,同龄的,背地里叫她混世魔王,而当面的时候则谄媚的喊一声瑶瑶姐。瑶瑶,突然听到一个陌生人叫自己瑶瑶,离瑶只觉得一阵的发寒。
离瑶回身骂道:“不许叫!”
释一自顾自的说道:“我们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离瑶背转过身,往身后,朝他竖了一根中指,随之扬长而去。
……
一行人穿过演武场,演武场煞是壮观宽广,有如山峰顶,有如海中湾。
多少年前,英杰们便是在此领受将命,然后领兵出城而去,奔赴战死沙场。云州城中有另一演武场,是这个演武场的十五倍大小,那里演武练兵,往往声震十里,更是森严豪迈。
一行人到了长松厅,却见大门口一口聚气螭龙大鼎烧得正热,大鼎云雷纹十分细密,三只脚延伸为三头栩栩如生的螭龙,各种纹饰匠心独运,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纷纷赞叹,齐道云州竟有此重宝,而且显见得是中土之物,雷家不愧为底蕴深厚。
雷昊天言笑晏晏,领着一行人绕道走进大厅。
边锋看到那口大鼎,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一双手在袍袖中已经握紧。虽然边钊来信,将这件事一并说了,边锋亲眼见到时,心情还是有些起伏。而身后的长风则几乎要拔剑饮血。
此乃边家祖器,长风虽不是边家人,但却在二十年间几次入过边家祠堂。
大鼎中水渐渐烧开,底下火有熊熊之势。
众人打量着长松厅,心中感叹。边锋心情平息之后,却习惯性的看向了壁上的两幅字。
一幅字配有青松图,上书:
“松自洛神寒,露飒吐芳芬。非行三千里,不得一日寻。胸胆从天道,犹不欲从军。婆娑两相欢,蛟剪斩妖神。”
写得虬曲劲道,气力不凡。“长松厅”三字取名正是来源于此,并非一味肤浅取“迎客松”之意。
而另一幅字,白纸黑字,无图,短短仅一句话而已:
“徂弱之人,何立于当世?七杀破军,贪狼崔巍。奉天伐命,大言不虽!既见之以礼,复凝止于风水,枭雄之辈!”
边锋眼见,不由双眼一凝,思绪万千尽掩于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