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在勋从“青木”居酒屋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今天喝的有点多,走路都有些不稳。
“妈的,混蛋!老子,老子不干了!”他朝天空吼完了这句话之后,似乎感觉没那么郁闷了,便又继续摇摇晃晃沿着肮脏的小胡同向前走。街上人来人往,也并没有什么人被他吓到,哪个时代都有失败者,这种失败者酒后的呐喊,无非是发泄发泄罢了,明天他依旧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灰溜溜地回去公司上班,而他口中那个混蛋,还是能够动不动就对他破口大骂。而他,就只能在下了班之后,再去居酒屋喝个酩酊大醉,面朝着黑灯瞎火的小巷子,吐槽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职场生物链,只要没有站在顶层,就要忍受别人在自己头上拉屎。
巷子里有穿着暴露的女人站在街边揽客,她们的裙子,开着快要到大腿根的长叉,露出结实,修长,匀称的两条腿。金在勋的视线,从街两旁女人们的胸脯,大腿,白皙的脸蛋上扫视过去,最后停留在一扇半掩的门上,门后蹲了一个女人,正在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不整齐,领口处的扣子只扣了一半,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金在勋走过去,朝她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女人跳起来,正要骂人,认出是自己的恩客,便立马改了一副笑脸,贴了上去。
“金老板,今天这么晚了才来玩啊?我还没吃饭,我们去吃宵夜吧?”女人说着,就挽起金在勋的胳膊要往街那一头的商业街过去,但金在勋一把拽住女人的胳膊就往她的上衣里伸了进去,一边摸,嘴巴里喷着满嘴酒气,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行,着急,现在就要。”然后便熟门熟路地拖着女人向半掩着的门里走进去了,门里和门外一样的腌臜,连着门的走廊两边,一字排开,数过去有大大小小十几扇门,一些挂上“请勿打扰”牌子的门后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女人放浪的**,这些声音让金在勋血脉偾张,裤子里的那玩意儿也不体面地支起了小帐篷。几个女人穿着几乎透明的蕾丝睡衣依在门上,打着长长的呵欠,懒洋洋地看着金在勋拖着女人向走廊尽头地一条楼梯走去。
楼梯尽头还是房间,金在勋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房门,一用力,把女人扔在屋里的大床上,又反手甩上房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就是这张大得不成比例的床,女人翻倒在床上,咯咯地乱笑,金在勋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徒手撕开女人的上衣,两只手就在女人只穿了胸衣的上半身乱摸起来,女人放浪地笑着,对金在勋说道:“金老板,还没给赞助费就开始可不好啊。”
“拿去,拿去!”金在勋一只手忙乱地解着自己的皮带,一只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票子撒了过去,女人刚捡起其中的几张,就被金在勋拖到了床边,一把拽掉了和不穿没什么两样的透明裙子,露出她没穿底裤的下半身,似乎是习惯了客人的疯狂举动,女人大开着两腿,任由金在勋伏在自己身上来回做着活塞运动,两只手却在数着抓到的票子,一张500的,一张200的,一张50的,地上应该还散落有一两张20的和一张100的,不错啊,这个吝啬鬼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大方过。女人这样想着,一只手把钱塞进了胸衣,另一只手抚上了金在勋发际线日渐后移的脑袋,后者在作了足够多的活塞运动后,终于大叫一声,趴在女人身上,迅速地瘫软了下去,女人在心里不屑地想到,切,时间越来越短了。
完事之后,金在勋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略微有些厌恶地看了正在数钱的女人一眼,他问道:“喂,给你找个差事要不要干?”
女人把钱整理好,塞进自己的胸衣里,才抬头起来看金在勋,她翻了个白眼,随口答道:“我们这种人能干什么?”她把头发拨到一边,露出脖子边上一块伤疤,看上去像是一块烫伤。她不是人,这一点金在勋是知道的,为什么从事皮肉生意,她也不知道,反正从一开始就从事皮肉生意了。最初的那段时间没觉得怎么样,后来时间久了,就开始对自己和自己的职业产生了厌恶的感,一开始的反应是冲动之下想办法抹掉了序列号,但这没有什么帮助。
抹掉序列号,的确,这样一来生化人的印记是没有了,但她也没有其他身份,如果去移民局或者民政部申请身份,登记的时侯检查生物信息,会立刻识别出她是一个生化人,还会再次被打上标签。虽然她这个型号主要从事的都是皮肉生意,但这一点智商她还是有的。然后就是,她除了会卖笑,也没有其他的技能,按理说,去从事一些体力活,或者别的什么简单工作也是可以的,但绝少有人会雇佣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所以就只能继续从事皮肉生意了。
她是在两年多之前认识金在勋的,反正也都只是生意而已,一开始并没有太把这个头发稀少的客人放在眼里,但是金在勋却似乎对她情有独钟,每次来基本上都只找她,一来二去地就熟络了起来。大概从半年前开始,金在勋偶尔会提起给她找个差事,她并不当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再说了,如果金在勋自己是老板,这句话还有那么几分可信,但其实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小职员罢了。于是女人又转向他,笑了笑,说道:“金老板,你忘了?”
金在勋翻身起来穿好衣服,对她说:“没有,我知道你不是人……不是自然人。”沉默了半晌,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地,对她说道:“我们公司在做一个新项目,具体什么项目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这个项目有一些部分是违反联盟规定的,属于打擦边球性质的科研项目,正在找志愿者……。”
女人想了想,问道:“做那种实验,会死吗?”
金在勋立刻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会,会变得更好,是对基因的进一步优化,还有就是研究脑的神经网络。”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她还是犹豫,便又问道:“基因优化……不是早就应用了有段时间了吗?”
金在勋说:“那个不一样,这次的优化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是质的飞跃,如果成功的话,相当于加速进化……这样一来,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弄到一个新的身份啊。”
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金在勋的最后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要害,进化优化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假的,如果能有一个新的身份……而这个看起来似乎不难,即使实验不成功,只要生物信息发生了变化,就可以通过金在勋的公司去登记一个新的身份。而最关键的一点,正因为实验有违法的成分,所以既然金在勋提出可以帮她申请一个新身份,就一定能想办法给她的身份做一份假资料。
想到这里,她对金在勋说:“确定能给我一个新身份吗?做生化人太讨厌了!”
金在勋点点头,女人欢快地跳起来,在他的秃瓢上亲了一口,说道:“那好,我答应了!什么时侯开始?”
见终于说服了她,金在勋也感到很高兴,立刻就说:“等我通知你吧,就这几个月。”
——
终于收到宇航局的回复时,时间已过去了20小时另16分,从收到的指令来看,没有人知到发生了什么,只说要求两架海森蔡尓分轨,以不同的半径沿锚的外围巡航,密切注意锚的切断面动向,并保持传送图像。
两架海森蔡尓分轨后,将由U12沿内圈,紧贴着锚的力场,U13在外侧,以相同的角速度,紧跟着锚和U12,作圆周运动,两架海森蔡尓上三百多个摄像头同时打开,紧紧地锁定着锚的断口。
“文轩,他们有没有说这样要盯多久?”明媚的图像漂浮在血红色的溶液中,长长的黑发在水里舞动着,让她看起来像海里的女妖。
“没有,不过时间到了回自己返航,不会太久的。”看看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距离必须要返航的时间还有40个小时左右,以目前的速度预计,绕着锚转上三周半没有问题,按控制中心的指示,U12开始调整航向,与U13分轨,向锚的力场边缘靠过去。关掉所有的照明,只留下全息摄影机尽心尽力地工作着,少女打了个哈欠,明明依靠着强有力基础交换溶液,已经把身体的疲劳程度降到了最低,却依旧会感觉到困顿,大概是溶液的含氧量需要调整了,不过左右无事,含氧量低些就低些吧。于是她调整到自动驾驶,关闭座舱的外部投影,安心地沉入梦乡里去了。
梦境真实得如同现实,漂浮在宇宙的墟空之中,四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伸出手去没有触摸到海森蔡尓狭小的内舱,不过既然是做梦,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海森蔡尓厚实的外壳会忠实地捍卫着内部的生命体,还有那胎儿羊水一般的LCL溶液,温暖,湿润,咸腥。
真够黑的,伸出手,在眼前晃晃,完全看不见,黑暗中似乎传来低声的私语:看不见,看不见,她看不见,看不见。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听不见。少女心想,这么黑,当然看不见了,有没有光,有点光就能看见了。反正是做梦,在自己的梦里,要点光还不容易。她笑了,手里多出一只打火机,“嚓”地一声,点燃了火机,火苗蹦跳着发出哧啦的响声。不烫啊,少女想着,把手掌放在上面也根本感觉不到温度。球形的光晕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赶走一小部分黑暗,四周仍然是黑的,看来梦里的时空膨胀速度比光速要快。少女擎着打火机,四下里张望着,什么都没有,没有触感,也没有阻碍,四周围一片虚空,令人窒息的虚空。她的呼吸似乎有些急促起来,如果在梦里面也能感知到自己的呼吸的话,这种空旷的感觉令人十分不安,冷静冷静,你只是在做梦,她举着打火机继续朝前走着里,心里面在想,刚才那些声音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在自己的梦中,难道不应该没有自己不能理解的逻辑吗?
看不见,她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黑暗的虚空中,窃窃的私语又一次响起来,只是相比起来已经没有那么惊悚了,少女没有理会,继续走着,黑暗之中,几乎看不见前方的情景,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向着什么方向走去,回声一般的低语渐渐消失,少女心想,能再亮一点就好了,就能看清这个怪异的梦境里到底有些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四周围似乎真的渐渐变得亮了起来,却是那种什么都看不清的灰白。
这个梦里,似乎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少女停下脚步,手里的火机不知何时消失了,回想起来,可能是四周开始变亮的时候,看来这里的逻辑也许是不需要就不存在。灰蒙蒙的环境光,说明空间的膨胀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多了微小的粒子,能够漫散射里面的光线。
还真是个寂寞的空间。她仔细地侧耳听着,希望找出那窃窃的私语声,但一无所获,就在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张脸从灰蒙蒙的空间中慢慢浮现出来,少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没错,是自己的脸没错。两张脸面对面地贴着,气氛诡异到了极点。她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那张和自己一无二致的脸,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嘈杂:是四维碎片,是一块四维碎片,怪不得看不见,是四维碎片,四维碎片。
四维碎片?少女忽然觉得有趣,便开口问:“什么人?出来!”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像在学校的静音实验室里,声波的反射被四周围墙上的不规则突起挡住了。
嘈杂的声音停了下来,那张脸,面前没有驱干和四肢的脸,说道:“你也是被吃掉的吗?”
“被吃掉?什么意思。”
“就是被吃掉。”
“被什么吃掉?”
“被虫子吃掉。”
“为什么叫四维碎片?”
“在这里的都是碎片,各种纬度的碎片。”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坟场。”
坟场?少女微微皱起眉头,这场梦做得太有意思了,对面的脸也学着她的样子皱起了眉。
“你怎么模仿我的样子?”少女指指自己的脸说道:“你只有脸吗?”
那张脸学着她的表情,说道:“我是四维碎片。”
“这里只有你吗?”
“这里只有碎片。”
“其他碎片呢?”
那张脸上,眼睛似乎在环视着四周,却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随即便消失了。窃窃的私语声又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声音慌乱而紧张:虫子,虫子,虫子来了,快跑,快跑,赶快躲起来,躲起来。
少女犹豫起来,在梦里应该要躲到哪里去比较好?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像是要回答她的疑问,不远处立刻响起了细微的“咯咯”声,像是母鸡的尖锐叫声,又像是皮革摩擦发出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灰色的薄雾之中,渐渐显出一个巨大的黑影,看形状,竟像是长了八条腿。从雾中完全显出轮廓之后,少女看清了眼前的庞然大物,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蜘蛛本该是头部和胸部的位置上,长了女性的上半身,从腰以上分成两个,两对四只**挂在胸前,随着它的动作微微地晃动着,眼睛的位置是四只窟窿,窟窿长满疤痕,似乎是看不见,正四下里用嗅觉探寻着方位,其中一条躯干趴在自己的两只前螯上,两只胳膊左右支撑着身体,好像感觉到她的存在一样,相少女的这一边探过来。半人半蛛的怪物越靠越近,近得少女都已经能够看见蛛女身上繁复的花纹,不知怎的,竟让人觉得十分妖娆,八条爪子上长满了粗长的黑毛,如同一根根尖利的刺,爪子的末端闪着利刃才有的寒光。
真不该通宵陪明媚打游戏,少女不无后悔地想到,搞得梦里出来个这么反人类的东西,自己是该跑呢,还是跑呢?刚刚抬腿打算跑路,又转念一想,既然是做梦,那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到自己啊。于是安心站定,反而饶有趣味地观察起来。
怪物除了下半身是蜘蛛,有些恶心之外,其他部位,尤其是人类的那两个上半身,如果不看那四个空空的眼窝,简直可以说是美艳了。
心里还是叨念,果然游戏打多了,满屏但丁地狱的即视感。
这一动一停之间,蜘蛛怪似乎感知到她的位置,转头扑了过来,四周围的低语又响了起来:快跑,快跑。但是没有用,半人半蛛的怪物跳到她面前,八只爪子一下子把她箍在其中,又自腹部吐出透明不可见的蛛丝,把她捆得动弹不得。
感觉还挺真实的,少女心想,比体感游戏强。
“一块四维碎片。”其中一个半身女凑上来嗅了嗅,说道。
另一个半身女似乎有些不满,不屑地说道:“没用的扔了吧。”
利刃一样的爪子劈了下来,少女本能地勉励抬起双手去格挡,明明是做梦,却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手臂被利刃割开的疼痛,视线反而渐渐模糊起来,自己大概是要醒了。这场梦做得!少女心里还在思忖着,这算不算是噩梦啊,竟然那么疼,却在口腔中尝到了血液的腥甜味道,就在眼睛将要睁开还未睁开的一刹那,耳朵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观察者!是观察者!要塌缩了,要塌缩了!
下一个瞬间,一切都归于安静,耳朵里只剩下了海森蔡尓急促的报警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尖锐而真实,已经打开了所有的照明,但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红细胞使座舱内的溶液变得粘稠和不透明,浓重的血腥味冲击着气管和喉管,让她觉得恶心眩晕。
“不好!”少女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