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炼钢铁时学校动员同学们捐废铁,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捐得多的受表扬。
同学们很认真,到处寻找。那时废铁稀缺,不是认真就能找到。结果学校只收到些断钉子,锈铁线,烂禾镰等,数量有限。我家一把新锄头脱了柄,我笨,不知轻重,用张报纸包着锄头,拿去捐给了学校。
丟了锄头大事了。母亲埋怨父亲沒记性,粗心,把锄头遗失了。父亲信誓旦旦,说真沒丟,但无以自明,气得难受。后来父亲在角落里找到锄柄,说没有丢锄剩柄的道理,母亲相信了,才沉冤得雪。邻居怕我家怀疑,也纷纷撇清,指天指地发誓,说绝对不偷,再说偷去了也不敢拿出来用。那时买锄头要旧锄换新锄,谁家买了锄全村都知道。分家的没旧锄要买新锄,去大队出证明,到公社唯一的一间供销社才能买到。如果我家再买锄,必须到大队说明情况,开出证明才行。大家猜想着:锄头沒长脚,不会自已跑掉,一定是路过的人顺手偷走了。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对任何人说。事情尴尬,千猜万猜,家贼难猜。父母睡梦也没猜到,锄头被乖儿子偷了。一把锄头闹出大麻烦,象飞来横祸。怪不得《易经》无妄卦六三爻讲: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有人把牛拴在路边,行人偷去,村人受灾,不我欺也。
当时我不会思考,后来我才想到,学校一定知道锄头来路不正,但学校也有任务,不完成任务不好办,所以装不知道,把锄头收去了,给我一个大大的表扬,算是说到做到。
捐锄也是偷锄,不后悔。高尔基《在人间》写过这样的一句话:只要不是为了自己,偷是可以的。偷了家里的锄头捐出去,为大炼钢铁作贡献,看来我还有点“高尚”哩!到现在,想起这件事,仍觉得挺有意思的。
引出的故事1:买锅
因铁的话题引出,我给青年们讲讲买锅的事,让大家知道六十年前铁锅有多矜贵,了解当时钢铁有多宝贵。
那时买锅要以旧换新,谁都希望新锅质量好,使用时间长,因此,催生了一个行业:相锅。相锅师傅根据锅上纹路多少、大小、疏密、走向及铁的粗细、颜色等来判断好坏。锅挑好后请师傳吃饭:一斤饭,一碗汤。汤里漂着三、五片薄薄的肥猪肉和一撮青莱。另给师傳二毛钱作人工。买锅一般都这样。一个锅价钱五元左右。那时最好的大米每斤一毛四分二厘,鸡蛋论个不论斤,每个约二到三分钱,茅台酒每瓶五元,傻来一类年轻干部每月工资约十八块,锅的价格可以知道了。。
买了锅,还要买点猪油用小棒夹住擦在锅上,再把锅放在太阳下晒,擦擦晒晒,直到猪油擦完为止,一般晒十天八天,时间越长越好,据说可以使锅耐用。第一次用锅,必定买些豆腐放在锅里煎,目的是去锈,这样做说是可以延长锅的使用时间。锅烂了,令人苦恼。那时有句顺口溜说穷人四大苦恼:屋漏、锅穿、牙痛、爆皴。屋漏有多苦恼?读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略知一二;牙痛有多苦恼?待牙齿坏了再体会,现在说不明白;爆皴有多苦恼?解释一下就清楚。那时穷人全都没鞋穿,一年四季双脚时干时湿,皮肤在时冷时热中缩缩张张,慢慢地裂开了口,口由小变大,由短变长,有的长到一寸多,肉外翻,血淋漓,这不是苦恼,简直就是痛苦。不过,这痛苦只是皮肉之苦,还好受。更痛苦的是锅穿,那痛苦是内心的,不经历过,体会不出来。东西在锅里煮,锅穿了,只得倒出来,用预备的棉花塞好再煮,煮一下,棉花被烧掉,锅又穿了,只好再倒出来,有时要倒二、三次才能把东西煮熟。这有多麻烦,多痛苦!这种现象不是特例,很普遍,那个年代的人都经历过。人们想出很多办法补穿。比较有效的是买点猪肝,刮些砖、瓦粉和着猪肝搗,搗到粘粘的,再贴在锅穿处,锅可以半个月不穿。最有效的方法是让补锅师傳用烧熔的铁水一点一点补好。但这方法最大缺点是补处凹凸不平,稍不注意,锅铲一铲又铲穿了。所以锅穿是四苦中最苦的。那个年代锅有多矜贵,铁有多宝贵,就可以知道。缺铁少钢就奢谈高楼大厦,拖拉机化,铁路通到家,未免虛浮了点。
引出的故事2:砸锅
我还是讲有关锅的事。
我曾到中山市的翠亨村二次。参观孙中山先生展览馆时看见一个穿了洞的锅陈列着。《解说词》说,这锅是孙中山先生小时候痛恨地主,把地主家的锅砸破了。以前广东省小学生乡土教材也有这个材料。
一般小孩子不敢砸别人的锅,因为锅太贵重了。如果真有小孩子敢砸,那是坏孩子,除了家长要赔尝外,一顿棍棒跑不了。孙家孩子就是与众不同,砸别人的锅也砸得理直气壮:仇恨地主,向着穷人。小小年纪就有这个气概,不同凡响。怪不得孙家耕种的地里也“见龙在田”1。小孩子砸个锅还是牛刀小试,因为“见龙在田”只是《易经》乾卦下卦九二爻的爻辞,到上卦九五爻时,爻辞怎么说?“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啊!皇帝的大龙椅也敢掀翻,何况小地主的铁锅!未掀龙椅,先砸铁锅,训练演习,为精准打击热身,所以,这个烂锅来头实在不小。
当我第二次去时,不知粗心看漏了,还是撤了,再没看见那个烂锅。那口锅已是一百多年的旧物了,无论贴金或抺黑,都值得瞻仰。
1孙家种的田里有块龙形大石,上面有“见龙在田”的牌子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