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记忆的弦“铮”的一声断裂在白绫得指尖,她抬头看着那星光般闪烁着消失在木槿花丛的记忆片段叹了口气,而后将手中祈珠重新拢于袖中,玉扇也被她抠下全部的扇骨后丢给了清珣。
“和尚,你魔障了……”
七苦嗤笑了一下,他仍是一袭的青色袈裟,不惧不恼的立在血一般绯红的木槿花瓣上,他笑……轻微而温柔,不置可否……
白绫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却见龙霁月身形瞬闪,刹那间挡于七苦面前,他原本漆黑的眸子此时氤氲了水汽,竟如天幕般蔚蓝起来,并渐渐的浓郁似深海蕴起的阳光,变幻莫测,分外绚烂。龙霁月腰间的长笛此刻抵在七苦的胸口,原本只用来吹奏动人乐声的器具此刻却遍布寒光,沧冷坚决!
“你错了!”龙霁月说,“错的离谱不过!”
“当年,我初见你时,你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倔强固执,除了善良,简直一无是处!”
“可……七苦,那时你的脑袋里只得一根筋。你修佛,只因佛悯苍生,你悯苍生而已,你不去问世人对错,只道苍生何辜,虽显得幼稚可笑,不通世故,却难得的少年心性,纯净无垢。”
“但你看看现在!你的手上十条性命中便是只有九恶一善,你也算是扼杀了无数的希望和思念……”
“你没有这个资格,无论遭遇了怎样的变故与痛苦……你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龙霁月说着,目中的蓝色却更为深沉,更为悲伤,如凝滞不动的秋日潭水,几成玄绛……
“或许……我对小玉的心不及你吧,因而不曾生出这诸般挣扎,我只知道如此滥杀不知悔改的非是怒目的金刚,却是戮世的修罗!”
龙霁月的话,竟像撕裂了苍穹的闪电般劈入人心,既痛且悲,无限怅惘……
白绫就在这时隔着午日的阳光看向龙霁月,一刹那如漫天鸟羽掠三千世界而过,无端的撩拨起心境里的一片波澜,她弯下了眉目,轻微一笑,似是有意无意的一声自嘲,“唉,可惜他心里已经有主了……”
“阿弥陀佛,或许正如易师所言,小僧魔障深重,再多劝诫思量,也冲不破情网恨笼,无论小僧是聪慧还是愚昧,至此般地步,都已经不重要了……”
七苦终是双手合十立于胸前,低声呢喃一段佛号,眼目留恋的望过被清珣扣了臂腕的纤小玉,于一阵血色花雨中隐没了身形。
而纤小玉就站在他身旁不到五尺的地方,静静地,平和地,眼泪不自主的流落下来,使她脚下的花土干了又湿,但清珣却看到这只弱小的花妖脸上挂了笑意,比悲伤还要令人难过的笑容渐渐荡开,她的眼眯着,连同黛眉弯作深刻的弧度,她于七苦望过来的那一刻轻声安慰,她说:“……我没事……”
入了夜的菩提寺没了操纵尸体的人,显得格外冷清,尚有些不明真相的侠客们吵吵嚷嚷的,多是在抱怨冷遇,声音虽不大,但有些言辞听来格外的伤人。
纤小玉已经被安置在白绫的房间里疲倦的睡去,而白绫此时却坐在院子里那口唯一的水井上抬头看那刚刚自天边现出全貌的月亮,她不算特别精致的眉眼自有一番独特的风情,白带束发,高拢于脑后,白衣纠缠着血色的衣边,颇为闲适的依靠在井边的木架上,她覆在右膝的手上挂着一圈祈珠,一颗一颗镌刻着金色的梵文,无力自转……
以扇遮面的清珣倚在半开的窗户旁,他的目光静静的落在白绫的身上,只觉得这个自云中城来的易师桀骜不驯却又倔强固执,分明缠着她那么多年,熟的连对方喝茶要放几片茶叶都清清楚楚,可那个向来聪慧通透的女子却如同看不到他的阴谋般,从不疑心……
“白绫啊白绫……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清珣叹着气推门而出,白绫似乎听到些声响般撇过头来看他,月光细致的洒在她的眼里,描作温柔的弧度,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清珣坐过来,一身紫白衣裳,华贵无比的妖王看看井沿上点点紫黑青苔,终是无奈的撩过衣摆,挨着白绫坐了下来。
“哈哈哈哈……”
清珣听到身边的女子低低的嘲笑声,他将新的玉扇阖起敲在白绫额角,白绫伸手捂了痛处,却继续轻笑着,她说:“你的衣服该脏了……”
“……”清珣侧身学着白绫靠在井边的木架上抬头看天,“那也是为你才弄脏的……”
“清珣……你别喜欢我,我担负不起……”白绫的话音越发的轻微,“人世间的情和爱太过复杂,我可是个没心的人,想多了,胸腔里的链子就纠缠在一起乱响,这几日,都快把我撑破了……”
“哈……”清珣笑,“我对你的感情不多不少,你只需将它当成一种习惯便好,再说,我这般风华无双的帝王,又岂会因为得不到回音而放弃?”
“……”白绫嘴角抽搐着望向清珣,“的确,像您这般天生反骨的人,我确实不必担心,您老要是跟七苦一般堕魔,大抵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君,到时一剑砍了就是!”
清珣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打开折扇遮了嘴角却掩不了眉目里的笑意,他看白绫成“大”字形缓缓自井沿滑下躺倒在地上,年少的女子颇为没心没肺的拉了拉清珣的下衣摆,“我的床被你们妖族的木槿花占了,您老行行好,捐献一床被子呗,我困了……”
清珣低眼,恰能看见白绫那夸张的太过了的睡姿,她就那样丝毫谈不上形象的摊在地上,呼吸均匀,片刻已陷入了梦中。
“白日里取七苦记忆的时候耗损太多了吗,竟这般就睡着了,”清珣叹口气,将女子抱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里,“真是的,分明知道我怎么可能放你睡在外面,坦率一点会死吗?”
然而,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看着这一幕,那是个一身黑衣的人,面目笼在斗笠中,虽是人类的形态但触碰过的地方都结成细细的薄冰,不细看却也瞧不出来。他的身后立着双手合十的和尚,低吟一声,“阿弥陀佛”,刹那间起了雾霾,稀稀薄薄的挡了月色星光,笼罩了整个菩提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