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指猴谢飞听了裴度的分析一言不发,选择继续顽抗到底。
裴度看六指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谢飞,本官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本官提醒你这次不要心存侥幸。你如果好好配合,不要耽误本官的时间,你自己也就不必再受皮肉之苦。你看看这大杖,”说着,裴度走到一边拿起了一直竹杖摆弄着,继续说道:“朝廷规定,这大杖长三尺五寸,大头三分二厘,小头二分二厘。轮番打到背、腿、股这三处的滋味想必你也亲身体会过。以前你犯的事小,打几十下就放了。但是你要知道这次你犯的可是死罪,如果再打可就不是几十下了,恐怕要一二百下,每一杖打下去都是皮开肉绽,这么多杖打到你身上,你的身体不被打烂恐怕也会体无完肤了。”
六指猴听裴度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许动摇。但是毕竟还没打到身上,他提醒自己先咬住牙挺一挺。
裴度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大杖还只是开始,本官这里还有拶(zan)指,之所以劝你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本官实在不想对你用这种不人道的刑具。十指连心,任你是铁打的汉子,也断然难以忍受十个手指被生生夹断的痛苦。本官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却听这里的老衙役讲,无数个进来时还视死如归的嫌犯,等拶指夹到手上以后,每个嫌犯都后悔到这世上投过胎。本官听了都感到恐怖至极,尤其是你的手又刚刚自残过,伤口还未痊愈。”
六指猴本来刚才就有点动摇了,但是内心又抱着一种万一能抗住的侥幸心理,当听到裴度形容拶指给人带来的痛苦绝对无法忍受时,心中真的要崩溃了,尤其是回想自己前几天逃跑时用刀砍掉自己的第六指那种钻心入髓的痛苦,他真的不敢想象手指被逐渐夹断的过程会有多么残忍。
裴度从六指猴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感觉到火候差不多了,就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说道:“今天本官再给你交个实底,你这个案子是通天大案,陛下亲自下旨,限刑部三十天之内必须要抓获真凶,逾期未抓到真凶,从刑部尚书、京兆尹、长安县令到我这个县尉,统统都要被罢官免职。即使我一个小小县尉想慢慢跟你耗着,但各位大人可没有这么多耐心。接下来的日子里,即使你不招供,恐怕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长安县衙。无论你承不承认,到时候就算把你折磨致死,这些官差也照样会伪造一份口供再按上你的手模交上去结案,还会上报说你是畏罪自尽,死有余辜。到时候反正也是死无对证,陛下也不会再追究你究竟是被屈打致死还是畏罪自尽了。本官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结果已经摆在这里,老老实实把经过讲了,本官绝对不为难你,好吃好喝的等到行刑那日来个一刀痛快。如果你还想心存侥幸,咱们不妨就试试,再拖十几二十天,等到你想合作的时候再说。”
裴度的话真真假假,六指猴当然信以为真,一想到自己的口供事关这么多人的官帽,别说自己就是真凶,即便不是,恐怕也会被屈打成招。想到裴度告诉自己的结果,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再多受几茬罪呢?想到这里,干脆把心一横,说道:“罪民招了。”
衙役赶紧准备纸笔记录。
原来,六指猴和阿三本来早就踩好了点,那日是准备到家住怀德坊内的药材商人李海家去行窃,好容易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准备翻墙行窃,却看到李海从家里拿了一个大包裹出门。因为和罗汉寺同在怀德坊,他们眼见着李海背着包裹进了罗汉寺。于是就由阿三把风,六指猴进李府去行窃。六指猴进去以后,在密室里翻了半天,只找到十几道度碟,根本没有钱财。好在度碟也能卖钱,六指猴揣在怀里就出来了。但是两个窃贼不甘心,猜测李海一定和罗汉寺僧人做度碟买卖,刚刚带走的包裹里肯定是钱财,于是两个人就连夜来到了罗汉寺。罗汉寺看着寺墙虽然很高,但是修建于前隋年间,二百年岁月沧桑,后墙局部地方侵蚀很严重,两人就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掏了一个洞,因为阿三身材相对瘦弱一点,就由阿三进去行窃,六指猴在外边把风接应。阿三行窃虽然得手,但是却惊动了僧人,于是阿三抱着包裹就往后墙这边逃,因为墙洞狭小,阿三先把包裹递出来以后,自己再往出爬的时候被僧人抓住了双脚,六指猴本来想把阿三拉出墙洞,无奈里边的人抓的太紧,根本不可能把阿三拉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六指猴用匕首杀掉阿三灭口,并割下头颅防止被人认出阿三的身份而使自己暴露。逃出怀德坊以后,六指猴一路往东南方跑去,潜入万年县曲江池东岸的小树林中躲了起来,等到天亮以后才从东面的延兴门出了长安城。
裴度听六指猴所讲的事情经过感觉到很奇怪,药材商李海家里失窃未报案,罗汉寺失窃也不承认,莫非他们真的因为暗中违法买卖度碟而不敢报官吗?裴度没时间细想这些,问道:“那个包裹里到底是何物?赃物都在哪里?”
六指猴听到裴度问包裹,垂头丧气地说道:“那包裹里根本就没有钱财。只是一张弓弩。度碟还在罪民身上,没来得及出手。”说着,六指猴从怀里掏出了度碟,交给衙役。
“弓弩?”裴度听了六指猴的回答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继续问道:“是什么弓弩?现在何处?”
“罪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张弓弩,反正看起来很精巧,上面还有‘神策军’三字,我一看这东西是神策军的兵器,知道这次摊上了大事,这张弓弩带在身边肯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我就在曲江池东岸的望湖亭把它扔到水里,眼见它慢慢沉下去了才逃出城的。我想这件事肯定动静不小,万一官府查到阿三的身份,必然会发出海捕文书捉拿我,而我的六指是最明显的特征,所以就用匕首自己砍断了那个小指。这几天也没敢回家,在外边东躲西藏的。本来今日想抢那个公子点钱远走他乡,却不成想那公子武艺高强,反被他捉住送到了这里。”
裴度听到这里,联想到没有失主报案和有人暗中跟随自己到金光里的事,隐隐感觉这背后还有一桩更大的案件。杀人案已基本上告破,背后的案情还要仔细分析一下,说道:“今日先到这里,让他签字画押后把他押进监房好生看管,不要为难他。”
裴度之所以没紧急派人去曲江池打捞弓弩,是因为他知道曲江池的水是流动的活水,木质的弩身减轻了青铜机匣的重量,但在下沉过程中肯定会随水流移动,所以即使派人去找也是枉然。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向县令李齐运去请示,因为度碟归礼部管理,弓弩归神策军掌握,这都牵扯到高层官员,以他一个小小的县尉,事关礼部和神策军的案子是没有资格调查的。
裴度马上到县令李齐运那里汇报了真凶落网并已招供的消息,并把药材商李海和罗汉寺失窃不报的疑点提了出来,说道:“据下官猜测,两个失主都不报案,其中很可能另有隐情,或许背后还藏着更大的案情。度碟应由礼部掌握,怎能发出这么多张空白的呢?弓弩上有神策军字迹,说明这是神策军的兵器,怎么会平白落入罗汉寺僧人手中呢?”
李齐运听了裴度的汇报以后说道:“很好!短短几天真凶就被你缉捕到案,本府一定向京兆尹大人为你请功。至于你所怀疑的两处疑点,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毕竟疑点牵扯到礼部和神策军,这长安县的级别太低了,待本府请示京兆尹大人以后再说。这几天你和手下衙役也辛苦了,都好好休息一下吧。”
......
舒王府。
京兆尹王翃不知道伏远弩的事情,但是他觉得这件事后面牵扯到礼部和神策军,凭借着敏锐的嗅觉,他觉得有必要跟舒王汇报一下,看看舒王是否有兴趣把这件事闹大。
舒王听了王翃的汇报,心中暗暗吃惊:这金泰明明说药商是辽东人,要伏远弩只是进山时防身所用,可怎么又把伏远弩送到了罗汉寺呢?莫非本王中了金泰的圈套?一定要找到金泰问个清楚。想到这里,舒王说道:“度碟一般由礼部所属的祠(ci)部郎中裴延龄管理,待本王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而关于弓弩的事情,本王认为事关神策军,而神策军将领都是陛下亲自任命,绝对不许轻举妄动。千万嘱咐长安县令,给我盯住那个裴度,此人初入官场,不知深浅,小心他给你京兆府闯出大祸。”
王翃听舒王这么一说,暗自庆幸没给李齐运下令暗中去调查此案,说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让李齐运看住了那个裴度。”
......
裴度接到县令李齐运不许继续追查的警告心里很纳闷,因为很显然这是京兆府下达的命令。可是京兆府尹王翃是请示了谁才得到的这个指示呢?度碟归礼部下属祠部郎中裴延龄管理,背后是礼部尚书萧昕;神策军弓弩归神策军使白志贞管理,明着是德宗陛下亲自任命的,但却是宰相卢杞的死党。京兆尹王翃不可能听裴延龄和白志贞这两个人的指挥,礼部尚书萧昕也没这个能力,只能是宰相卢杞或陛下了。可是又这不可能,宰相卢杞肯定看不上出卖度碟这样的事情,买度碟的人无非是混个出家人的身份,实际就是为了逃避赋税,一道度碟也卖不了多少钱。卖度牒怎比得上直接卖官,卖一个县官就可以顶几十道度碟,何必盯着卖度碟这种小钱。而那张神秘的弓弩呢?买弓弩的人无非就是想拿来远距离杀人用,可又何必一定非得用神策军的弓弩呢?除非神策军的弓弩比其它弓弩射程更远、威力大。一想到射程远、威力大这一点,裴度突然心中一个激灵,难道被六指猴扔掉的那张弓弩是只有神策军才有的伏远弩吗?如果真的是伏远弩问题可就严重了,那么罗汉寺的圆净和那个药材商李海就不是一般人。想到这里,裴度马上从屋里窜了出去,大声招呼手下的衙役:“快,快跟我去罗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