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
节度使李宝臣已经六十多岁了,感觉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对部下日益猜忌。尤其是最近吃了方士柳泌配的长生药以后,脾气愈发暴躁,看着自己的儿子李惟岳愚昧懦弱,担心自已一旦离世,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一定不情愿对自己的儿子俯首帖耳。自己如今获得的一切都是靠着背叛才挣来的,所以他特别担心身后有人效仿,背叛自己。目前,也仅仅是目前,唯一可能还值得信任的,也许只剩下自己的儿女亲家王武俊了。思来想去,李宝臣觉得事不宜迟,立即派了两拨人去兵马使王武俊家,一拨人把王武俊找来,另一拨人稍后把他的家人也带来。
不就,王武俊就到了。
李宝臣开门见山,说道:“老弟跟随本帅三十余年,身历大小百战,况且又是本帅的儿女亲家,今天找老弟来是想听你说句实话,如果愚兄走后,老弟认为小儿惟岳还能否守得住成德这份基业呢?”
王武俊一听,马上就明白李宝臣是不放心自己的身后事了,以他几十年来对李宝臣的了解,知道他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于是马上说道:“如果能安排好,小弟觉得应该没问题。”
“哼!”李宝臣说道:“张孝忠、辛忠义、卢俶、许崇俊、张南容、张彭老等将领虽然也跟随我多年,但这些人各个都居功自傲,恐怕会不服小儿啊!”
“那尚书(李宝臣被封为检校礼部尚书)大人打算以后怎么安排这些将领?”
李宝臣恶狠狠地说道:“为了小儿能顺利掌握成德军政,看来这些人不能不先走一步了。”
王武俊听了心中大惊,马上说道:“这些将领都曾为尚书出生入死,一向忠心耿耿,事关重大,尚书大人还要慎重。”
“如果不是立有大功,本帅也不会给他们那么高的地位和钱财。既然他们这几十年都忠于本帅了,不如就让本帅看着他们有始有终的先走一步吧。”
“难道尚书大人就不能用解职这种办法来安置他们吗?”
李宝臣看着王武俊面露杀机,说道:“老弟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啰嗦?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句话都忘了吗?成大事者怎可心存妇人之仁呢?”
王武俊看着李宝臣恶狠狠的表情,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马上说道:“大人教训的是,让小弟如何做,还请大人吩咐。”
李宝臣拿出一份准备好的名单,说道:“我已经通知众位将领三日内回到恒州议事,到时候你就按照这份名单,一个不留!包括家小,务必要斩草除根。”
王武俊胆战心惊地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说道:“遵令。”
刚要转身退下,又听见李宝臣说道:“哦,忘了告诉老弟了,你儿士真和他母亲刚刚也被请到帅府来了,请老弟放心,就是让他们在帅府里临时住几天,主要是让他们在后宅陪你嫂夫人聊聊天。”
王武俊听了,知道李宝臣对自己也不信任,明摆着用家人当做人质来要挟自己,马上说道:“我儿士真也是大人的女婿,嫂夫人能看得上拙荆是她的荣幸,小弟高兴都来不及,又怎能不放心呢?三日之内,小弟一定不辱使命,如果他们这几日在府上礼数不周,还请大人担待。”
看着王武俊走了出去,李宝臣说道:“出来吧。”
李惟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来到李宝臣面前,不无担心地说道:“父亲这么做,成德将官会不会因此人人自危,要是这些人带领部下哗变,恐怕会局势动荡啊!”
李宝臣看着自己的儿子,骂道:“蠢才,这还不都是再给你铺路!你以为日后你接手的会是一柄使得很顺手的权杖吗?告诉你,不是,而是一把满是硬刺的荆杖!如果今天为父不为你砍掉上面的硬刺,他日你不仅接不住,还会把你刺伤!”
......
此时的成德境内人心惶惶,眼看着昨日还高高在上的实权将领,一夜之间都因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生怕这无妄之灾降临到自己头上,纷纷闭门谢客,在家中自求多福。
李宝臣看着手下最不让自己放心的将领一个个灰飞烟灭,心中很满意,但是唯有镇守易州的大将张孝忠居然借口生病没回到恒州,成了漏网之鱼。李宝臣顾忌张孝忠的勇猛及威信,只能等过几天再找机会除掉他。
此时,专门为李宝臣配制长生药的方士柳泌,就在一片恐慌的氛围下突然之间接到了一封密信,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时机已到”。柳泌看了以后,将密信团成一团扔到了丹炉之中。然后取出一个木匣,从中拿出了一粒金丹,将金丹与调配好的长生露一起,如往常一样放入托盘中,走到李宝臣卧室呈递上去,眼看着他服下了仙药后才缓缓退下。
第二日,李宝臣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失声了。他急的满脸通红,狂躁地对身边侍候的婢女大开杀戒,最后面目狰狞的用血写下一行字交给闻讯赶来的李惟岳,“方士害我,杀无赦!”
李惟岳亲自带人到了众位方士炼丹配药的丹房,见人就砍,最后清点尸体,发现除了柳泌一人漏网之外,其余人等一并伏诛。他下令全城搜捕柳泌,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三日后,已经疯狂得没有人样的李宝臣在痛苦中死去。
看着自己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半人半鬼的父王就这么死了,李惟岳一时之间痛哭不止,不仅仅是失去了父亲,还有对未来的迷茫。这时,手下心腹胡震和仆童王他奴走了进来。
胡震说道:“请少主节哀顺变,此时大事未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紧急处理。”
李惟岳停住哭泣,呜咽着问道:“昔日父亲什么事情都无需我插手,今日突然离我而去,此刻心如乱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胡震说道:“尚书大人突然离世,为防止军将生变,少主必须忍住伤痛,暂时不能发丧,待大局已定之后再为尚书大人发丧出殡。”
王他奴也说道:“是啊,目前必须封锁消息。少主应该赶紧召集成德诸将,拥立少主为留后。然后假借尚书大人的名义写一封奏折送往长安,要求将节帅之位传给少主。毕竟还需要天子的诏书才能名正言顺的接任节度使一职。”
胡震补充道:“还要派人带一份厚礼去魏博,向魏博节度使田悦主动示好,表示过往纷争都是父辈的恩怨,与少主无关,如今时过境迁,希望和魏博尽释前嫌,盟好如初。”
李惟岳听了说道:“那要不要通知我姊夫王士真和他父亲王武俊呢?”
王他奴赶紧说道:“万万不可让他们知道,王武俊是成德有名的将领,如今手中还握有重兵,一旦他们父子借机自立为留后,少主今后在成德将无处容身了。”
......
长安,
自李宝臣吃了长生药以后性情大变开始,成德的消息就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德宗耳朵里。直到李宝臣病倒后大开杀戒,几乎把手下大将一网打尽的消息又传到长安的时候,德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啊,忍了二十年了,他终于要死了。自从刚刚登基时受到李宝臣的羞辱,德宗就发誓要剪除成德这个藩镇。可是当年无论从军力还是财力上来说,都不支持朝廷出兵征剿,后来等到财力上允许了,李宝臣却安安静静的不再挑衅,再加上汾阳王等一众老臣又一再压制自己出兵成德的想法,德宗只能等待时机。现在好了,阻止自己的郭子仪死了,手里的钱也够用,是时候该一雪前耻了。
紫宸殿。
宰相卢杞上奏,“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奏称,自己年事已高,如今身体有病,已经不能胜任成德节帅职责,欲将节度使一职授予其子李惟岳,请陛下恩准。”
“哼!这成德镇还是不是大唐疆域?李宝臣又是不是朕的臣子?天下藩镇如果都照他这样父子相承,那还要朕有何用?”德宗怒道。
众臣其实都知道李宝臣的奏折就是走个形式,他执掌成德已经三十年了,早已深耕多年,所有官员都是自己亲自任命,朝廷对成德向来是水都泼不进去的局面,今日只是向朝廷讨要一张形式上同意继袭的诏书,还以为德宗会象前些年田承嗣死,同意他儿子田悦继袭那样准奏,没想到德宗居然一反常态,动起了雷霆之怒,朝臣只好把本来想劝德宗准奏的话都咽到了肚子里。事有凑巧,近日颜真卿因病告假还未上朝,目前除了宰相卢杞外,别的朝臣在德宗面前都没有说话的份量。所以,满大殿一片沉默。
德宗知道自己今天说的话令朝臣都不敢再发出不同的声音,他就是希望得到这个结果。于是德宗继续说道:“李宝臣的所奏不准,奏折留中不发。”
“遵旨。”宰相卢杞接旨退下。
此时,舒王暗中向韦执谊使了个眼色,韦执谊马上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原来,京兆尹王翃把裴度私下调查弓弩的举动都向舒王做了汇报,是舒王授意王翃命令李齐运将裴度停职的。但是毕竟这不是从根本上解决的办法,于是舒王又授意王翃转告韦执谊,由韦执谊出面举荐裴度为监察御史,这样几乎属于平级调动,既不让裴度感觉受到了打压,又把他调离了长安县,防止他再对案件进行调查。
“臣韦执谊有奏。”
德宗一愣,还以为韦执谊是反对自己刚才的决定,不禁板着脸问道:“韦学士有何事向朕奏报?”
韦执谊马上说道:“臣举荐长安县尉裴度担任监察御史一职。裴度在长安县短短数日就破获惊天大案,可见其才可用。御史台最近监察御史有缺,所以臣奏请陛下,把裴度调任御史台任职。”
德宗一听韦执谊所奏不仅不是反对自己的声音,而且还把朝臣的注意力转移了,心中很高兴,说道:“嗯。朕也听说这个裴度在侦破无头案中表现很好,可以把他调入御史台。”说到这,德宗停了一下有继续说道:“从长安县尉转为监察御史,这是平级调动,朕看不如这样,鉴于裴度破案有功,准他特进一级为监察御史。”
......
舒王府。
罗令则说道:“陛下对成德李宝臣已经忍了二十年了,今日断不会允许李惟岳承袭节度使一职。他日无论什么人在陛下面前、以何种理由劝陛下,哪怕只是让李惟岳暂领节帅一职,殿下都要坚定地站在陛下一方。”
“为何?”
“陛下压抑了二十年,今日总算能将这口气出了,如果此时与陛下离心离德,必然会在陛下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者说,如今朝廷兵精粮足,又岂能在容忍成德如此嚣张?陛下如此对成德,除了心中的积怨以外,还有敲山震虎的意味。打压成德的同时,震慑其它藩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