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抱真听了裴度的计划心中非常满意,这个计划不仅将各支部队的兵力全部调动起来了,而且昭义军除了几百骑兵参与陈州战场,大军几乎没有派出任何部队,这样就可以完全保存实力,等到其它各路大军把叛军的实力消耗掉了,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摘掉汴州这个桃子。李抱真以往其实并不是这么精于算计,因为他作为中原的主帅,只要打败叛军,无论哪只部队拿下汴州,功劳都会属于他这个运筹帷幄的统帅。他这次之所以对裴度的计划很满意,决定耍一次滑头,主要还是裴度早就揣摩清了他的内心。李抱真自率领昭义军出兵河北以来,仗没少打,士卒也没少伤亡,但真正的大功却没立下。眼看着当初在河北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李晟都封王了,他心里怎么能不羡慕进而产生一丝嫉妒呢?裴度这么制定作战计划,也正是因为他想帮李抱真,毕竟他已经年近花甲,如果再不立一个大功,恐怕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带兵打仗了。
李抱真对裴度说道:“裴郎的计划很好,本帅这就下令,派快马命令诸军,各路人马月末统一行动!”
裴度拱手走了出去,直接找到李光颜,问清了樊景超关押的地点,然后信步去了。
进了关押樊景超的军帐,裴度看了看里边食物和水都摆放在帐内,回头看了看守卫军帐的士兵并没有跟进来,于是低声问道:“樊景超,本官裴度,是李仆射帐下的功曹参军,对你说的事比较有兴趣,想再了解一下你姑姑的情况。”
樊景超忙说道:“裴大人请问。”
“你说叛贼屠村以后却唯独没杀你姑姑并抓走了她,那是不是你姑姑身上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秘密?”
樊景超想都没想就摇着头说到:“这不可能,姑姑和我一样,当年都是宫中的苍头奴(奴仆),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那就怪了,你再想想,是不是你姑姑和宫中其它人相比,有什么特殊之处?”
“没有啊。”樊景超一边想一边低头说道:“要说也不是和其它人一点区别都没有,姑姑是当年内宫高将军(玄宗朝高力士为骠骑大将军,封渤海郡公)的义女,小老儿是高将军的养孙。”
裴度听樊景超说出了他们与高力士的关系,立即想到早就听人说过的前朝旧事,当年高力士仗着玄宗宠信权倾天下,在外朝大肆收受贿赂干预朝廷官员的任命和升迁,在内宫更是有大批的太监宫女主动依附于他,以成为他的孝子贤孙为荣。高力士乐得让这些人成为自己在内宫的耳目,将他们安排到后宫各处,监视后宫妃子以及东宫太子的一举一动。
难道这两个人在宫中正是高力士安排监视某个贵人的眼线吗?裴度突然有了一种将要找到答案的感觉,于是继续问道:“那么你和你姑姑分别在后宫侍候哪位贵人?”
“我和我姑姑当年都在东宫听命。姑姑开始是世子侧妃的贴身侍婢,因为干活细致麻利,后来又被调到世子妃身边使唤去了。小老儿那时年纪还小,只是负责打扫东宫的庭院。”
裴度听了心中突然一惊,他敏锐的觉察到了樊景超的姑姑被抓,很可能是因为她曾经是世子侧妃,也就是现在德宗的母亲,沈太后的贴身侍婢。
“那这么说你的姑姑曾经侍奉过当今的沈太后了?”
“是的,姑姑确实在沈太后身边侍候过一年多,不过那时沈太后因为出身并不高贵,只是一个侧妃,不受重视。后来因为世子妃对身边的人不满意,他就找到高将军,点名把姑姑从沈侧妃那里调到自己身边去了。”
“什么?世子妃找到高将军并点名将你姑姑调走?你可知道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姑姑干活细致麻利?”
樊景超摇头说到:“哎!还不是因为当年的沈侧妃生了当今的圣上,这可是太子的长孙啊,当年的太子和世子如获至宝的喜悦心情就不必说了,就连明皇(唐玄宗)对自己的第一个玄孙都特别重视,特意让后宫给这个玄孙多安排了一个乳母。这一切世子妃看在眼里怎能不心生嫉妒呢?再加上姑姑那时还年轻,长的与沈侧妃有几分相似,所以世子妃就故意把自己身边的婢女打跑了,然后以身边缺人为借口将姑姑调了过去。其实世子妃就是把姑姑当成沈侧妃了,经常故意找茬,只要姑姑稍有失误,对姑姑非骂即罚,完全成了她发泄妒火的出气筒。”
听到这里,裴度联想到最近舒王大张旗鼓的带着羽林军到洛阳佛光寺迎接太后的事,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舒王派人假扮淮西叛军抓走了这个老宫女,逼着她将有关沈太后的音容笑貌等一切事情都说出来。然后再找一个老太太冒充太后,让那个老太太模仿,等到差不多了,再由舒王再向德宗汇报,就说自己找到了沈太后。或者,舒王的胆子再大一点,直接让这个宫女冒充太后。这么做虽说有些龌龊,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但是只要能得到德宗的信任,舒王就算立了一个大功,为自己争夺储君之位增加了一份筹码。而且舒王也根本不用担心会露出破绽。因为太后失踪的时候,德宗年纪还小,对沈太后的样貌早已记不清了,再加上太后流落民间几十年,历尽风霜,德宗脑子里即便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几十年岁月变迁,他也根本分辨不出真假。只要这个假冒太后的人随便说几件宫中的人和事,还有谁会怀疑呢?记得德宗刚即位那几年,前后有好几位假冒太后的人,虽然最后证明她们都是假冒之人,但是德宗为了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思念母后的心情,不仅没有治那些假冒之人的罪,反而在放她们出宫之前,还赏给了她们一笔钱帛,其目的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宽仁大度,能积极踊跃的向朝廷提供有关太后的任何线索,即便是假的也不会降罪处罚。舒王作为皇子,他当然了解自己父皇的一向宽仁的脾气秉性,退一万步来说,找人假冒太后这件事即便漏出了马脚也没关系,这正说明舒王想父皇之所想、急父皇之所急,无非就是做事有些急功近利而已。
裴度知道,如果自己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樊景超将来就是能揭穿舒王阴谋的一个关键人证。如果让舒王知道有樊景超这个人的存在,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除掉樊景超。于是裴度神色凝重的对樊景超说道:“你刚刚说的这一切,可曾对别人提起过?”
樊景超不知道裴度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严肃,赶忙说道:“小老儿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
“那最好了,记住,关于你和你姑姑的过往旧事,从今以后千万不要轻易对别人提及,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很可能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樊景超听了裴度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说道:“您放心,小老儿今后绝不会向别人提及此事。”
“好,你就踏踏实实留在这吧,等平定了叛贼,我替你在李仆射面前美言几句,把你留在他身边照顾他,有了李仆射和昭义军的保护,我保证你能安享晚年。”
樊景超听了裴度的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裴度表示感激,说道:“多谢参军大人,小老儿感激不尽!”
河东太原府。
马燧在养腿伤的几个月里,看着李晟和浑瑊屡立战功,最后都因功封了王爵,他的心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他落马摔断腿以后,虽然不能亲自率兵靖难,但还是派自己的儿子马汇率五千河东军赶往奉天靖难,可是河东军刚到关中,奉天之围就解了,让李怀光的朔方军抢了头功。接下来本想着河东军能在收复长安过程中露个脸吧,偏偏又赶上李怀光图谋不轨,欲吞并各路人马。自己的儿子马汇也不争气,在李怀光率朔方军撤离长安,东进河中府的关键时刻误判形势,误以为李怀光占据河中府后会继续北上图谋河东州郡,居然就匆匆带着五千河东军撤回了河东。而李晟恰恰利用这个时间向占据长安的朱泚展开了强攻,固若金汤的长安城不仅被他攻破并且成功收复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攻打长安的过程中,李晟从北城直扑叛军驻地并迅速击败叛军,因此长安宫阙和黎民百姓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因此,马燧那段时间心情十分不好,自己的河东军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他在骂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之余,心中满是懊悔和忿忿不平,懊悔自己急于赶往奉天去勤王,却不小心掉落马下摔断了腿,错过了自己立大功于社稷而名垂青史的机会;忿忿不平则是因为他自认为带兵打仗他比李晟更有经验和能力,如果自己不受伤,这收复长安的大功非自己莫属。
马燧将心里的郁闷化作了行动,他一面让自己的儿子马汇带兵顶到河东与河中接壤的最前线,防备李怀光入侵。另一方面,他下令河东镇各位将领加紧练兵,州县官员积极抗旱并将百姓的余粮全部征收入库统一调度,一旦朝廷有需要,绝对不能再给自己丢人现眼。
马燧在河东积极备战的同时,也没有忽视对李怀光部下的游说工作。
原来,李怀光的朔方军将士本来就不愿意跟随他造反,因家人受控于李怀光之手,不得不违心地追随他一起来到河中府,但内心里对李怀光已经恨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投鼠忌器,将士们早就率兵投靠朝廷了。自从长安被收复,朱泚被杀以后,朔方军的士气更是深受打击,本来是被朝廷征调来攻打叛军的,没想到自己竟然糊里糊涂的跟着李怀光成了叛军。尤其现在天下形势已经基本明了,河北叛军全部归顺朝廷,即便是朱泚的弟弟朱滔都被吓得卧床不起,在幽州上表请罪,表示臣服。目前只剩下淮西和朔方两军还没臣服于朝廷,但淮西李希烈在中原败局已定,只是负隅顽抗而已。朔方军目前的处境最为尴尬,虽没有公开和朝廷刀兵相见,但却依然占据河中府不臣服于朝廷,因此朔方军内部人心惶惶。鉴于朔方军士卒人心浮动,李怀光不得已才向朝廷请罪,并将自己的儿子送到长安为人质,以表诚心。朝廷也算大度,特意派孔巢父作为宣慰使到河中府来安抚朔方军将士,可偏偏又发生了宣慰使孔巢父被杀事件,李怀光此举就相当于摊牌了,他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接受朝廷的号令,要对抗到底。如此一来,朔方军内部开始严重分化,很多士卒放下武器,连夜出逃。
马燧正是探知了朔方军的情况,才不失时机的派人向临近河东的朔方守将展开了策反游说工作,并暗中与晋、慈、隰三州的守将达成了协议,一旦朝廷下令讨伐李怀光,这三州守军就假意战败被俘,用这种方法来保全家人的安全。
正当马燧厉兵秣马,憋着一股劲等着朝廷下令攻打李怀光的时候,朝廷的诏书不期而至,任命马燧为“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邠宁节度使韩游瑰,河中、同绛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伐李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