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狐疑,听见铁链拖地响,大黄狗的黑影在对面厢房前闪动,“哗啦、哗啦”的链声骤然密集,伴随着低沉咆啸,它袭至谭婆婆门前人立扒门,再伏低身子一阵狂吠,顿时将吵闹半夜的蛙鸣曲惊散。
何青屏顿感紧张,四下搜寻防身之物,除了桌椅,只有角落里的实木脸盆架,抡开了也能打击,轻手轻脚过去双手抓握,沉甸甸地颇感费力,提到窗前,探头张望,那狗发出焦急地嘶嘶声,似正等谭婆婆打开房门,侧耳聆听,隐隐传来说话声,苦于黄狗妨碍,无法近前偷听,只能通过狗的状况判断,来人明显与谭家熟悉,说不定常来,黄狗熟悉那人声音和气味。
一会儿,清晰听见几声男人低吼,又传来女人的恸哭声,甚是凄惶。
何青屏不再迟疑,到床前摇醒沈鸿滨,捂住她的嘴:“嘘,有人来了,赶紧穿衣,不要声张。”见她会意,拉她下床穿衣服和裤子。
她边穿边问:“来了打劫的?”
“别说话。”他提着裤子再到窗前,已听不见哭声,似乎正在争执,男人吼声越来越凶恶。
她躲他身后听听:“怎么办?”
“我去看看。”他感觉那男人正向谭婆婆索要什么东西,“在这里别动,见情况不对,马上拴门。”拔掉木栓,拉开时发出哼哼唧唧的古怪声音。
他前脚刚迈出门槛,立觉黄狗向这边扑来,跑动中又被什么绊住,身子猛地下倾后弹射而起,立在原地朝他呜呜示威。
他知道铁链到了最长限度,放心出屋,靠近几步,它暴跳着狂吠,待与狗嘴仅一掌之距,双手下按示意它镇定,高声叫:“谭婆婆,狗吵得我们睡不着觉。”
狗又狂叫,上房传来谭婆婆喝斥声:“秋黄,回来。”“咿呀”声中敞开门,身着宽松短裤、披散头发的她出屋,拾起链子往回拉,“吵到你们吧?”
他跟随几步,小声说:“听你屋里有外人,有些不放心。”
“没什么事。”她含糊地说,把狗牵到对面厢房前,重新插好链卡。
“没事就好。”他向屋里窥探,桌边椅上不见其他人,桌后窗户也无动静,心想即是熟人,干嘛躲闪,上房还有后门?说不定真与哪个老头幽会,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自己房间去。
谭婆婆手扶门:“把你们吵醒,不好意思了!”
他朝她挥挥手,突然听见那男人在说话,她慌里慌张地朝屋里打安静手势,他盘算那男人没同伴,如果发生冲突,有狗助阵,也能将其驱逐。
“半夜三更的有人来访,一定有急事,他是你什么人?”他觉得不问清楚,这一夜就甭睡了。
谭婆婆羞惭中流露为难:“这……是……”
只听两声狗叫,链条乱响,一条人影从厢房转角处现身,直奔门前的他俩而来,谭婆婆见势不好,用身体挡住何青屏,张开双臂厉声道:“砍脑壳的,你到底想干啥?”
“我不想干啥,只想看看谁在我家。”来人稳住身形原地打转,指着车说,“看来是有钱人,妈,一晚收多少钱?”
“只收饭钱,你赶紧走,要是再敢打祖坟的主意,我死了也不放过你。”谭婆婆挥手一巴掌,被儿子轻松避过。
“只收饭钱?他肯定睡我的宝床,至少要按快捷酒店收钱,让他再添一百。”他朝何青屏伸出一只手。
谭婆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像你祖宗穷得骨气一点,就这么难吗?”
儿子狰狞地笑:“骨气值钱吗?骨气,能让追债的人不追杀我吗?到了这份上,你的儿子眼看要被人砍死,还讲骨气,你就忍心见死不救?”
“我拿什么救?你打工三年,往家里拿过一分钱吗?却从我这里拿走那么多,没有我,你早被人剁成肉酱,谭家祖坟不冒青烟,我早认了,只是没想到生出你这个败家子!”谭婆婆顾不上外人在场。
趁母子你一嘴我一句,何青屏见他三十多岁,顶上一头短发,模样倒眉清目秀,浑身汗水,体恤衫紧裹身上,旅游鞋的泥浆遮去本来颜色。
“你只要不戒赌,我,一分钱都没有!”谭婆婆气得口吐白沫,手指发颤,眼看要晕过去。
儿子也看出苗头,双腿一软,噗嗵一声跪地上,泪流满面:“妈,你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们今后还得相依为命,我要死了,谁来侍候你?谁来给你送终?”接着举起右手,“我保证!我发誓!如果我再赌,你把我双手剁掉喂秋黄,这位大哥作证,我,绝不再食言。”身子伏在地上,人变成一堆乱泥。
“指望你给我们养老送终,所以生了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省吃俭用帮你还债,这一次,你欠的是阎王债,就算阎王收了我的命,把我的骨头敲碎了卖,也变不出二万二千元,是二万二千元啊!”谭婆婆滑坐于门口,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精神已快崩溃。
这时,沈鸿滨缩手缩脚地走到何青屏身边,握住他的手,想劝又不知道说什么。
何青屏拉着她蹲下:“谭婆婆,不用太急,我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帮你们救救急。”
像风止树林,谭婆婆没了哭声,儿子停止抽泣。
“你儿子叫什么?先聊聊,再一起商量办法。”何青屏搀起谭婆婆,又对他儿子说,“起来吧。”
“叫谭诚金。”谭婆婆福至心灵,忘了对儿子的愤恨,“快些请客人到屋里坐。”
四人进屋,正中八仙桌的两边各有两把靠背椅,木质和颜色与床相近,何青屏于左首坐下,沈鸿滨坐他身边,谭诚金提过两只独凳,坐他们对面。
谭婆婆拎着一把彩绘瓷壶倒凉茶:“你们尽管问,我们保证一五一十说清楚。”
何青屏把茶杯放桌上,瞟瞟彩绘茶壶,忍住伸手的冲动:“喜欢玩什么?麻将?”
谭诚金一愣:“原来打麻将多,这一年主要玩扑克,麻将太累。”
“小赌怡情,大赌伤及家庭和生……活。”何青屏本想说生命,临时改口,“我原来也打麻将,十多年没打了,没意思,钱在桌上流动,始终进不了自己口袋,赢了,也都请了、玩了和吃了。”
谭诚金看一眼母亲:“大哥说的太对了,这段时间东躲西藏,想通了好多事,如果能有机会好好过日子,这赌是再也不碰了。”原以为何青屏上来就谈条件,连甘愿白打五年工的心理都预备好,提到赌博,不禁满脸羞愧。
何青屏轻松一笑:“谭老弟,人人皆有赌性,男人更是如此,赌,其实是性格的一部分,融入在血液中,只是每个人玩的方式不同罢了,我们之间用不着承诺,我不知道你原来对母亲有没有过这样的承诺,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后来还在赌,急于翻本,且越输越多,轻松的承诺,不叫承诺,叫敷衍,我曾敷衍过别人,所以你也不用敷衍我,我和她,只是生意人,你如果狠下心来戒掉赌瘾,那是对母亲最好的报答。”
谭婆婆不停作揖道谢:“你说的太好了!”
谭诚金彻底收起内心抵触:“现在欠一屁股债,我……怎么才能还上呢?”
何青屏捏一下沈鸿滨的手,又看一眼谭婆婆:“你们家里有什么可以卖给我的吗?”不再绕弯子。
“家里?”谭诚金扫视周围,摇摇头。
“原来家里是有值点钱的东西,他爸都带到地下去了,刚才因为这个,他跟我闹,居然要刨开他爸爸的坟,这不是大不孝吗?”谭婆婆有所警觉,先用不孝堵住众人嘴。
何青屏笑道:“我们素不相识,也没富到可以随便给人二万元的地步,对吧?那总得用些东西来交换,这样,你们也不用欠钱和欠人情。”
“这个我知道,大哥,你想想,我爸凭什么把那些东西带到下面?我妈一直含辛茹苦不说,我是他三十五岁时才得到的独生子,那些东西不会让他睡得更安稳,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要讲孝心,那死去的人生前对活着的人,总得有一些期盼,并且是好期盼吧。”谭诚金话匣打开,竟是滔滔不绝。
“不能这么说你爸爸!”谭婆婆戟指儿子,扭脸又如夜风轻拂,“他爸是怕害了他,正经日子过不好,更没法好好对待那些家传的东西。”
何青屏又捏捏沈鸿滨的手,她漫不经心地说:“婆婆,还有小谭,不管下面埋着什么,祖坟是不能刨的,要真刨出来,我们也不敢要,想想就觉得不舒服,犯忌,我是个生意人,我讲究这个。”
谭婆婆颇觉意外,面露难色。
谭诚金刚刚恢复的那点精气神,一下蔫掉:“除了刨坟,实在想不出别的拿来交换,家里要有这种东西,只怕也等不到今天。”实话实说的口吻。
谭婆婆深知过了今夜,就再遇不上贵客临门:“只要不是祖坟里的东西,家里有什么,你们尽管拿,我剥下这张老脸皮不要,只求帮我们这一次,帮我儿子一次,让他今后为你们打工还钱,也省得我操心。”儿子真让人剁了,相当于一家三口提前到九泉之下相聚。
何青屏觉得差不多了,心中一动:“谭家过去是大户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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