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知府秦士杰秦大人将头从第三房小妾的粉颈处缓缓移开,他在被窝中伸了伸懒腰,又小睡了一会,然后才慢悠悠起来。
陶家老店的数十条人命丝毫并未影响他的睡眠与胃口,他吃了一笼菱香楼的蟹黄粉丝包,又喝了一碗炖得香糯软甜的莲子百合羹,这才心满意足的拿起雪白的毛巾擦了擦嘴巴。
那些人命在秦大人眼中并没有一点点份量。当然,假如他们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的话。
现在,让他最扫兴的是,本来自己打算将那件宝物交由振威镖局押送进京,献给干爹秦桧秦大人的。可是,如今振威镖局的堂堂副总镖头居然稀里糊涂在家门口让人给杀死了,这让秦大人心中十分不悦,也让他对振威镖局的能力表示了深深的怀疑。
他毕竟来徽州时间不长,虽然他对那个表面上看上去十分精明,说话办事相当识趣的振威镖局总镖头郭振威心存好感,但秦士杰并不了解他,更谈不上信任他。
其实,秦大人根本就不想来这个地方,上一次选官,他想留在临安。还特地精心准备了一株南海深水出产的精美红珊瑚树,一棵栽进地里能开花的翡翠玉白菜,外加珍宝一箱,黄金千两孝敬干爹,想让他为自己讨补临安府知府之缺。可是干爹收下了所有的礼物之后却将他外放到了徽州,这让秦士杰好一阵气恼,一想起来就要拿牢房中的犯人出气。
不过今早,秦大人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坏。
可能是他昨晚又一次将小妾收拾的服服帖帖、连连求饶之故,他再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仍然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直到他喘着粗气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小妾用春葱般的纤手在他的胸膛上不停划着圈,媚眼如丝吐气如兰咬着他的耳垂轻轻呻吟着:“大人,你真棒!”
秦士杰走至院中,看了看落在假山上的皑皑白雪,心情十分愉快惬意。
他往身后一摆手,示意下人们不必跟着自己。
他的动作简单有效极具威仪。所以,此时,门窗紧闭的书房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秦士杰立在一排书柜前,沉吟许久。终于,他将手在书柜下层的一本书处轻轻动了一下,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暗门缓缓打开。
里面只有一幅卷轴,看在秦大人对自己如此青睐有加的份上,估计它恨不得以万分诚意感谢一下他的八辈祖宗。似乎外面书架上所有的书画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它。
它们确实比不上它。
秦大人小心翼翼的将卷轴抽出来,放在书桌上一点点展开。左侧的镇纸如果通灵的话,怕是也要给秦大人叩上三个响头,别谈三个,就是三百三千个恐怕也有许多人会奋勇争先搏个第一。
不冲别的,就冲卷轴上工工整整的那五个大字:山河社稷图。
……
“云谣,徽州城不大,可也不小,若是想从城中找出凶手来,恐怕势必如登天般难!”“确实难过登天!蔡头。”
“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有时候甚至是逼出来的。”云谣苦笑着挠挠头,悠悠叹了一口气。
“好兄弟。你知道我老蔡最信任你最欣赏你,咱们当中数你机敏伶俐。这几年,在你手中破的大案恐怕不下十几起吧?”
“嗯,算上三个月前城东马家豆腐坊三尸九命案,一共十一起!”
“那么这一次,我相信你也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云谣苦笑一下,心中叹息一声:高帽子扣在头上,滋味未必好受。
“我尽力查,但并不保证一定能找出凶手。”“尽人事,知天命,好兄弟,谁叫咱们吃了这碗饭哪。”
云谣心中又叹一声。“嗯!我想先从城西查起,那儿……”
“好,那儿房屋鳞次栉比,客栈酒肆极多,有可能会探听到意外的消息。”
……
城西的大片房屋被一条邻河而筑的青石板大街分割成南北两个部分。
北面的房屋一排排一栋栋密疏恰当错落有致,每一座红砖绿瓦独门独院的房子都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毫无疑问,这里是徽州城有权有势的老爷和有钱的大爷所居之地。
至于南面这一片,其实是北面拼命想消灭,却又顽固的存留下来的一块有碍观瞻之地。
一条又一条污水直流、肮脏至出奇的小巷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房屋。
有一些看上岌岌可危似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般,离倒地不起仅仅只差一口气。有的则勾肩搭背无比暧昧的扰在一起。
偶尔也有一两座铜环朱漆的豪宅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最显眼的地方,门口站着最显眼的女子,楣上挂着最显眼的招牌:翠云楼。
翠云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妖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老远就将蔡福的魂勾了过去。
旁边的老鸨顾不得脸上唰唰往下掉的粉渣子,堆起了一个她自认为倾国倾城的笑容:“哎哟哟!蔡大人,稀客稀客,快快楼上请。”
蔡福压低声音:“别嚷嚷,你跟我到红红房中来。”
蔡福虽然在秦士杰面前腰弯的直不起来,可是在这儿,该挺的地方他可绝不含糊。
因为只有来到西街,他才能从蔡福变成蔡大人,无论是屠夫、小贩,还是菜农妓女,无不对他尊敬有加。
他为他们提供特殊服务,同时接受他们的孝敬,就这么简单。谁都要养家糊口。
“最近几天有没有来过陌生的客人,例如说外地口音、服饰,或者看上去十分可疑的。”
“没有啊爷,自从你上次在这儿……人家……”小红紧紧咬着嘴唇娇滴滴道。
“我没问你,红红,我是问妈妈。”
“哎哟,要说生客,这几天张记布店的张公子,王家油坊的二伢子倒是来过几次,大人你也知道,我们开门做生意……”
“我是问你外地口音的!”
“那倒没有。”
“确实没有?”
“的确没有,想不起来。”
……
云谣的脑中似乎灵光一闪,他拼命敲了敲脑袋,可惜同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云谣又一次揭开马啸天身上的白布,仔细观察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又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在马啸天的曲池、扶突、天枢等穴位上刺了几针。
他喃喃道:“奇怪,既然不是中毒,他又是怎么死的呢?看他明明脸色发青一副毒发身亡的模样。”
“他是中了阴风掌!”
云谣喜不自禁回头转身,“师傅,你老人家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师傅你说的,可是巴蜀酆都鬼王宫的绝技?”
“不错,阴风掌歹毒无比,咳……当年我的兄长铁肩担三山何牧就是死在阴风掌下。十年了……”
“师傅……”
“想我大力开碑手何耕当年也是无知无畏,一心只想着去替兄长报仇,那阴风掌……实在歹毒无比……”
“师傅!”
“阴风掌是以内家真气催动掌心剧毒伤敌的一门邪门武功,中者无不毒气攻心,面容诡异而死。十年了……”
“可是刚才我用银针刺穴,并不见有中毒迹象。”“这掌法专伤人心包,毒气淤结并不往全身扩散。想当年,我也差一点点因它而死,幸而偶遇一位武林老前辈相救才侥幸活命。”
“师傅?”
“谣儿,阴风掌多年后重现江湖,绝非仅为振威镖局马啸天而来。”
“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知道秘密的人全都死了。”
……
夜色遮住了一切不该遮盖的东西,包括人间的罪恶、卑劣。它就如一只怪兽般,将整个徽州城囫囵吞进了自己的肚中。
夜已深,风更冷,无星无月。
诺大一座城池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闪烁摇曳。
西门大街青石板路上,巡夜人手中的灯笼那惨淡的烛火如同鬼魅的眼睛一般,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就连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也凄厉无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座民房中传来丈夫打雷般的鼾声,妻子的咒骂声,孩子的哭声。
云谣紧紧捏了一把手心冰冷的汗水,他猫在一个极隐蔽的角落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街上。
他揉揉发涩的眼睛,目光掠过那些大大小小称之为家的房子。
突然,借着房顶积雪反出的微光,从大街北面飘来两条影子——两条他不知是否该称为人影的影子。
幸好,他的眼力不坏;幸好,他的位置刚刚能让他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