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凌熙死了，那个把持慕家多年的女子选择以最轰轰烈烈的方式离开人世间，死在南荒战场上，尸骨无存。
死讯随着捷报一路传到长安，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顾珣瑾面前。
他有些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爱了那么多年、藏了那么多年、护了那么多年的女子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他无比疲惫地挥退了殿内侍候的人，倚在龙椅上，双眼无神。许久，他发出了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破土而出般压抑，然后笑声慢慢变大，变得癫狂，整座宫殿都回荡着他的笑，阴森而悲凉。
他笑自己过了那么多年才发现爱她这个事实，也笑她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直到金乌西沉，大太监秦淮悄悄推门而入，垂首禀道，“陛下该点灯了。”
顾珣瑾没搭理他，他等了一会儿后，略有老迈的身躯缓缓跪下，开口说道，“陛下仁爱，听闻边关将士为国捐躯悲难自抑，但陛下乃天下之主，万望保重龙体啊。”
“放肆，”顾珣瑾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随手拿起一边的砚台扔了过去，秦淮不躲不避，厚重的黑石擦着他的鬓角砸到了身后的地上。
“朕的想法岂是你能揣测的！”
秦淮没有丝毫畏惧，他俯首磕在青石板上平稳地说道：“是老奴口不择言了，还望陛下恕罪。”
“呵，”顾珣瑾发出一声冷笑。
秦淮说的没错，他不是也不能只为了那一个人难过。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滑过奏折左下角那个写得细谨规矩的名字，慕昭琰。
那是慕凌熙的亲侄子，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把她的余生都放在了教养他成人这一件事上。
而最后，她为他而死。
慕昭琰现在应该很开心，他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慕家家主，所以即使他努力摆出一副沉痛的样子来写这样一封奏折，但字里行间都没露出一点悲伤的意思，甚至字迹都有些轻飘飘。
顾珣瑾疲累地倚在椅背上，脑海中有关慕凌熙的一幕幕慢慢浮现。
他历经千难万险继位时，慕岚珏已经半归隐了，整个慕家都把持在了慕凌熙手里，而正统的慕家嫡子慕锦佑拖着病躯苟延残喘在世间。
如果慕锦佑没留下任何子嗣便死去的话，慕家将再无传承之人，慕凌熙就应当在慕氏一族里招一位入赘丈夫，和他诞育慕家下一位继承人。
顾珣瑾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恍然发觉自己对慕凌熙藏了这么久的心思。
当他听到玉陆说出这个法子时，心里突然冒出难以自抑的愤怒。他反复想了好几天那股愤怒的来源，才明白自己原来喜欢慕凌熙，喜欢那个明艳似火骄纵桀骜的女子，已经喜欢了好久，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后位也一直空悬。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在神医路一洺留下的一本手书里，有个法子可以让慕锦佑留下子嗣，以损失本就不多的寿命为代价。
这样，慕家便有了下一位御王，而慕凌熙便可以成为他的皇后。
一道密旨从长安抵达洛南郡，也是在这个时候，慕凌熙奉命上京述职。
他领着她在御花园闲逛，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慕卿可喜欢长安？”
她一拱手沉稳回道，“繁华如斯，怎会不喜。”
“那慕卿有没有想过长住在长安，朕可以给你挑个好地方。”
“父母在，不远游，况且臣的侄子即将出生，臣这个做姑姑的还想着亲手教导他，让他学会忠君爱国。”她略一停顿，补充道，“待臣的侄子长大成人，若是陛下还愿意给臣在长安挑个好地方，臣必定感激涕零。”
顾珣瑾轻咳一声，“自然，慕卿什么想来同朕说一声便可。”
左右他已经等了这么些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可他没有想到，他一辈子都没能等来那一天。
他最后一次见到慕凌熙是慕昭琰十岁的时候，她领着他入京面圣。
慕昭琰在御花园玩耍时冲撞了他的贵妃，那个长得与慕凌熙有四五分相似的女子。
待他赶到时，泪痕未干的慕昭琰在慕凌熙身旁站得笔直，他微仰着头，毫不胆怯，未退的稚气，配上他白嫩脸上的几道抓痕，显得很是好笑。
一瞬间，顾珣瑾仿佛回到了初见慕凌熙那天，被得宠张扬的皇妃当众欺辱后，不卑不亢地站在众人注目中，狠狠地给了那人一个教训。
他现身后，没理会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贵妃，开口便说道，“昭琰随你。”
“毕竟他叫臣一声姑姑，而且还是臣亲手带大的。”慕凌熙有些冰冷地回答道。
顾珣瑾忽略掉她的不满疏离，弯腰看着慕昭琰，柔和地问道，“昭琰觉得该怎么处置？”
“恃宠而骄，不守宫规，无子嗣无女德，忝居贵妃之位，难为陛下后宫典范，当杖毙以示宫规，以警宫人。”慕昭琰像是不懂规矩一样，直愣愣地看向顾珣瑾的眼睛，软糯糯的声音里却是血腥不留情的话语。
顾珣瑾很确定方才慕昭琰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愤怒，这个刚满十岁的男孩并不像表面那般天真。
“昭琰说得对，是该整顿整顿宫规了。”
十天后，慕凌熙和慕昭琰便离开了长安，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慕凌熙与慕昭琰之间便不再那么和谐，慕昭琰不甘愿做一个傀儡但却不得不依赖于她，他十八岁时，慕凌熙归隐田园，但两人间的矛盾却并未因为慕凌熙的离去而消失。
两年后，南荒蛮夷大举进攻，慕凌熙代慕昭琰挂帅出兵，原本胜券在握的最后一战，慕凌熙却死在了战场上。
顾珣瑾不知道慕昭琰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对他的恨意，一直到死。
奄奄一息的皇帝躺在龙床上用无比虚弱的声音质问正值壮年的御王，“你姑姑可是你害死的？”
“是……”
顾珣瑾最后的记忆便是慕昭琰那冷酷无情的话语，他甚至看到了慕昭琰手拿弓箭对准了慕凌熙的心脏。
“小心！”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急促的呼喊从耳边传来，顾珣瑾满头大汗地坐起身来，不住地喘息，他又做那个噩梦了，自从重生回来，隔三差五地，他总会梦见那几年的事情。
“无事，退下吧。”窗外微微泛亮，他开口问道，“今日慕四姑娘是不是要去宁恩侯府了？”
“回王爷，正是今日。”
“唔，那便让人动起来吧，那条腿该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