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嫣眼睛一低,立马眼眶里就有了泪花,“臣妾不是想着近来皇上操劳公务,怕皇上累着,也不是故意僭越。”
燕轲拉过她的手,和颜悦色地说,“朕知道皇后为朕着想,只是有些事情朕自己有分寸,常洛毕竟未来也要入朝做官,虽然说如今没有官位,可有些公事,皇后还是不要过问为好,等朕处理完事情,晚点去凤栖宫瞧你可好?”
常洛嫉妒,嫉妒他们可以以这样夫妻的姿态说话,却也庆幸,庆幸她与燕轲之间总有那么一块地方就连他的妻都无法涉足。
姜嫣这才罢休,再三提醒燕轲,叫他一定记得来找自己,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常洛看了一眼姜嫣离开的背影,“皇上打个巴掌给个枣,哄人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
燕轲没接她的话头,而是将自己身上的大髦给她披上,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背,“走吧,到殿里说话,外面风大,冷得很。”
两个人进去之后围着暖炉坐下,燕轲就先开口问她,“进宫找我有什么事?”
常洛把手伸过去,在暖炉上烤了烤,“今日我去萧衍府上了。”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只是进去喝了杯茶,推拒不了,便进去,说了些客套话。”
萧衍说的那些话,她不想让燕轲知道。
“还有……”
“嗯?”燕轲有些慵懒的尾音在这暖融融的大殿里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好听。
常洛盯着暖炉里忽明忽暗的火星,像是想要盯出个答案一样,过了许久,她将烤暖的手拢到嘴边,哈了口气,“没什么。”
不问了吧……她怕有些问题的答案太残酷,她也想,信他一回。
她把手又伸出去,想要再暖一点。
燕轲见她不再说话,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烤着手,尾指不小心与常洛相碰,她便像烫着了一样把手缩了回去。燕轲无言地也把手缩了回来,放在袖子里,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很久,还是常洛最先打破这种氛围。
她把手旁的礼盒推过去,“送你的,在铺子里瞧见,觉得适合就买了,肯定没有你平日里戴的那些贵重,你看看,觉得看得过去的话,就留着吧。”
燕轲打开,里面那一只翠绿的扳指流动着淡淡水光,一看就知道是佳品,又哪里是她说的那么随便。他拿出来,将原先拇指上那只镶宝石的扳指取下来,换成了这一只。
“很好看。”
常洛眼睛没有看这边,里面却带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阿洛,朕很欢喜,这么多年来,有你在朕身旁,你是唯一一个不因为朕的身份而亲近或疏远朕的人,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一直站在朕这一边,足矣。”
是啊,可她,却始终在他眼里只是个朋友。
常洛嬉笑着答他,“谁说的,凭借你这个身份,我可是享有了不少特权,将来做官了,可还指望陛下您罩着呢。”
燕轲笑,笑得宠溺,“其实,朕和你爹一样,也不希望你做官。”
朕的希望,希望你做朕的皇后,然而,早已晚。
那一日,帝京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似是诉说这难以言说的心思,下得纠缠,下得绻缱,铺了帝京一片白。
天气冷下来之后,青茗馆的生意也冷淡了下来,茶楼里稀稀拉拉几个人,大多是从外面进来喝个茶暖暖身子,坐一会儿也就走了。因此,客人不要求,也就不开戏了。
玉棠初闲着也是无聊,就出去置办行头。
雪还在下,街当中倒是干净,早上打扫过,现在只有薄薄一层,但路两边的已经足够没过脚面,玉棠初还是一身天青色的衣袍,披了白色大髦,与这青街白雪相映成画,常洛曾经形容玉棠初的相貌:眉眼清淡,似乎就是为了油彩可以在上面任意作画,眼也好,眉也好,唇也好,淡的都像晕染上去的,却又独有风情雅致。这个人你看他一眼,转眼便会忘了他的样子,而在之后的时间里,却会渐渐想起,一点点拼出他的模样来,再也忘却不了。
华裳在很远的地方瞧了一眼,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玉棠初。
“玉先生!”
玉棠初手中还拿着街边铺子上的胭脂,听见了声音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撞入视线的那一抹红,少女跑过来,脸上不知是冻得还是因为是跑过来的,带着嫣红颜色。
这个女子,和自己如此不同。
玉棠初如是想。
她的眉眼轮廓,都那么鲜明浓烈,带着鲜活的红尘气息,让人一近,就觉得周身都暖了。
“华小姐。”
街上有的地方结了冰,不太长的一段路,跑过来却有些费功夫,她过来的时候有些微喘,呼出来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上,弄得他有些痒,“玉先生在做什么?”
“添些行头。最近茶馆里没什么生意,呆坐着没事情干。”
华裳探过头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胭脂盒,嘿嘿笑了两声,“我平日里素来粗糙,还真没用过这些东西。不如玉先生帮我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
玉棠初微低眼眸,少女的皮肤吹弹可破,红润饱满的很,“华小姐用不着这些。”
“哦,是吗?”华裳难得起了小女儿心思却被拒绝,有些低落。
“若是是在想用的话,在下那里倒是有些东西,不过要劳烦小姐移步。”
“无妨无妨,反正闲着。”
玉棠初的房间也一样布置得淡雅,唯一色彩浓艳的就是挂在里面的那套戏服。
他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盒子放到桌上,里面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多的让华裳都花了眼。
“玉先生何来这么多东西?”
“闲来无聊,喜欢自己研磨些小玩意儿。”玉棠初从里面拿出几个小盒子摆出来,“华小姐的皮肤极不错,外面的水粉你用之太白,加之那些东西铅色太重,这里有些桃花膏,每日里敷于面上,手背,便可保肌肤娇嫩,冬天里尤好。”
“这胭脂……小姐施于口时不必太多,否则太过浓艳,也可略施于两颊。”
“还有面钿……”
华裳脸色微红,扯扯他的袖子,呐呐道,“我从小习武,不会这些,先生你说了我也听不懂,不如你教教我,回家里我叫婢子学了,再给我画。”
玉棠初有些怔愣,想要辩驳如此不合,却又开不了这个口,开口时有些犹豫,有些无奈,“小姐这边坐。”
他柔柔帮她推开膏脂,把胭脂点在她面颊上晕开,他替她轻点朱唇,又细细为她画眉,轻轻在眉间用朱砂画了一朵桃花,画笔离开的那一刹那,玉棠初感觉自己刚刚似乎完成了一幅绝妙的工笔画,心里有一种喜悦的微痒,不知名的情绪腾腾地烧了起来。
“好了。”
华裳睁开眼睛,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玉棠初没有在她脸上做什么大的改动,但却觉得让她整个人明艳了一度,脸色透亮红润,原来上扬的眉线条柔和了一些,眉间的花钿恰当好处,平添了她几分娇媚。
“玉先生真是妙手!”华裳揽着镜子来回对照,赞不绝口。
“小姐底子好。”
华裳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说,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他怎么就那么不识货呢?”
玉棠初收拾盒子的手一僵,转眼间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收拾好之后把纸包递给她,“东西都装好了,小姐要还是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玉某便是。”
“多谢玉先生。”思索了一下,华裳又问,“我能问问,先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
玉棠初感觉喉间有什么东西一哽,“小姐,为何突然想问玉某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喜欢那种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华裳的语气有点儿小委屈。
“也不尽然,华小姐这样的女子很好。”
华裳眼里有光闪过,“真的?”
“当然,女子温柔有温柔的好处,像小姐这样的,活泼可爱,也讨人喜欢,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了,玉某就觉得小姐这样的,很好。”
刚刚亮起的眼睛又有些暗了下去,“可是说不定人家就是不喜欢我这样的。”
玉棠初看着她,心里有一块儿地方慢慢塌陷了下去。
楼下适时地有人唱戏,一出《红梅记》,穷书生与富家千金那亘古不衰的戏路子,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总有人爱听。可这世道,如此故事,究竟有几个,富家千金未必肯对穷书生青眼相看,又有谁的感情坚贞,抵得了世俗眼光,扛得住家族打压,且抛去这些不论。就算是普普通通两个人,愿得此心倾,又是何其难的一件事。
听着下面的戏,华裳轻声感叹了一句,“啊,好久没听玉先生唱戏了。”
玉棠初收了心绪,“那不如玉某就在此处给小姐清唱一曲可好?”
华裳眼睛亮亮的,直看到人心里去,“可以吗?”
玉棠初颔首一笑,眉间自带风情,“权当雅兴。”
“那年漫天雪花,见不得戏文中那微濛细雨,亦无杏花。”
“于那青馆门口,见人儿来又往啊,将雪作白发。”
……
“千万人,万千人,独无那一人。”
“微张口,语已成冰。”
青衣的男子在房间中提衣作步,一声一调已臻化境,却在最后尾声,嗓音微哑。
外面的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