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来到一家露天的茶馆面前。只听,台上惊堂木一声响,唾沫星子四处飞扬:“上回说到,卫将军单枪会戎王。这回且听,卫将军封王拜侯相,”
瘦骨长须的说书人,拿着酸枝惊堂木突然问:“咦……刚刚说到哪儿去了?”
“封王拜相,封王拜相,”底下坐着的人齐刷刷地,挥起宽口袖子起哄道。
“孟酒,孟酒,”
我好不容易挤出了人流,急忙回过头来呼唤孟酒。可身后,哪还有什么孟酒?
只看见:乳娃子口水糊了一脸,壮大汉拳头握了一半,老妇人褶子皱作一团。
这小姑奶奶,又不知道,跑哪儿看热闹去了!
我揉了揉眉心,捏紧了月白长袍。深呼了一口气,便转身入了密不插针的人群里。
老榆树下站着她,发丝清扬裙角如花。
她竖支着一对莹白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说书台上。
“酒儿,酒儿,走了,走了”
我径直走到她跟前,拿着白底镶蓝边的宽口袖子,在她眼睛面前晃了又晃。
她伸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一把就将我的镶边袖子打落。
“等会儿,等会儿,再等会儿,”
“上回就差这段了,这会子让我先听完,”
孟酒头也不回,一动不动地站在老榆树底。
扯了扯她的穿丝绣线裙,她竟闭目塞听毫无反应。
罢了,罢了,这妮子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寻了个略干净的地儿,我提着袍子缓缓地坐了下去。在叶子黄了大半的老榆树下,我闭上了眼睛打了会儿坐。
一缕阳光斜照在身上,整个人也跟着柔和温润起来。
我吸了吸气,鼻尖有暖暖地怜惜。
耳边。
“上回说到,卫将军单枪会戎王。这回且听,卫将军封王拜候相,”
“上回说到,卫将军单枪会戎王。这回且听……”
“上回说到,卫将军单枪会戎王……”
这是第二十九遍,‘上回说到卫将军单枪……’了。
孟酒捶胸顿足,怒瞪着一双杏仁眼睛。莹白红润的指尖,在空中哆哆嗦嗦了半天。良久,孟酒终于死了心,当街暴走。
“等等我,等等我,”
我急急忙忙起身,卷起袖子朝她追了过去。
次日
云州城疯了。
云州城真的疯了。
“唉~”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向远处游离。
“唉~”孟酒托腮半支着脑袋,紧步相随地附议。
“云州城疯了,”我面色平静,眼底无余波地说。
“对,疯还是会传染的,”孟酒耷拉个小脑袋,愁眉不展地说。
“你快看,前儿个,给我们指路的大叔,已经加入了疯疯癫癫的队伍,”我指了指下方蹦哒的大叔说。
“嗯嗯,癫个没丁点儿人样,”孟酒一针见血地指出。
唉~,唉~,又是两声长叹。
我和孟酒,默默地蹲在槐蕊树上。
四目相对时,一脸死水无澜般地绝望。静静地看着槐树下方,两人合抱宽的槐树下,晃荡的人儿真是越来越多了!
“真是人间鬼道!”孟酒秀拳一握,眉头一拧,一脸惨痛道。
“行了,行了!别给我磨叽了,办正事儿要紧。地府里面的妖魔鬼怪,已经晃了你那么多年,你早该习惯了。快点儿,要走了。”
我拍了拍孟酒的背,示意她随着我一起跳下去。却见她,目光一凛,双手成钩。十个指头死死地,抱着老槐树桠说道。
“不,我不去,今儿谁让我去我跟谁急。我长这么大,碰着一个疯子都害怕。这会子,你竟让我跳他们老窝里去!”
“快摸摸你的胸口,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不痛吗!”孟酒声泪俱下地谴责道。
我摸了摸光滑的鼻子,暗自诧异:有这么严重?
“行,那我先走了,”我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哎,阿执,等等我,”孟酒视死如归地跟着往下跳。
衣裳抓了个希巴烂,我将一张白面脸蛋儿涂成了黑炭。孟酒换了个十分低调的粗布补丁装,水嫩白皙的面脸颊儿上描成了蜡黄。
我和孟酒死命地低着头,混在癫狂得没个人形的队伍中。皆半躬着身子,尽可能得降低存在感。
一路上,默不吭声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突然间,撞上一个石头般的硬物十。
我心里一阵咯噔,眉头跳了个不停。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抬起头来看看,”一道粗厉的声音平空响起。
我略略琢磨了一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索性,直了直一副腰板。双手合抱成拳,面上堆笑道:“这位大哥,何事唤我?”
眼前站着一个,胡子拉茬的大汉。打结发油的头发,胡乱地绑在脑勺后面。稀疏不齐的眉毛,无精打采地框着眼角。
他一张开口,我差点儿暴走。
大蒜韭菜臭蛋酸汁味儿~
我屏住了呼吸,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大哥,何……何事……”
对面地目光,盯得我浑身发毛。我一直赔着笑,脸皮儿都快僵掉。
那胡子拉茬的大汉,上上下下将我瞅了个遍。
突然,他向前连连走了几步,甩着袖子径直走到我跟前。伸出一双黝黑粗糙的手,将我面皮儿扯来又扯去。
疼~疼~特么可真疼。
我暗自捏了捏袖口,心中却暗自地思忖:我是剥他皮呢?还是剥他皮呢?还是剥他皮呢!
正这般想着时,突然一股夺命的气体喷来。
“你竟然比我黑!毛孔还没我粗!”那胡子拉茬的大汉,不可思议地开口道。
我暗自后退一步,眼皮儿上下地乱跳。
今个这件事儿,只怕是又不能善了了。
噗~噗~噗,血流如注。
我一脸懵地,站在了原地。一身的血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血腥钻入鼻底,血水挂满脸际。
脚边不远的地儿,大汉闭着眼睛躺在了那里。胸口的匕首耸立,寒光在日头下熠熠。
“阿执~”
我跌跌撞撞,无知无觉地,离开了上云路里。
背后,孟酒跑得十分喘急。
“好好的,怎么就……”
“说动手,就动手……”
坐在冷冷地溪水里,我闭上了一双眼睛,身子却忍不住地颤栗。
“阿执,”一道幽幽的声音,陡然地从身后响起。
“唉~”
她轻轻地叹一口气,玉白如雪的手臂,搭在了我挽着碎发的耳际。
“出来吧,你都洗掉皮了!”她皱着眉头,语气里夹着丝丝忧虑。
一动不动地,坐在冷水中,我动了动两片薄唇:“不,不出去,”
孟酒掰过我的身子,瞪着一对杏仁眼睛:“你这竹子,多大了,两千多岁了吧。一把年纪了,跟个疯子怄什么气?”
“平日里,你剥皮抽骨,做得是轻车熟路。今儿个,到底咋啦?不就是没打声招呼,给你下了场血雨吗?有啥大不了的,快点儿跟我出去,办正事儿要紧!”
说罢,她拖着我往岸上去。
我:“……”
是夜。
屋檐上。
月儿又圆又亮。
折腾了一整天,软软地瘫在了小青瓦上。身子好似甩在半空中的泥浆,要断不断地惹人心里燥得慌。
“有线索了吗?”我缓缓抬了抬眼皮问道。
孟酒摆了摆手:“别提了,啥也没发现,”
“水源里没有毒,食物里也没问题。城中没有瘟疫,百姓也不是病弱身体……”
“这里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全得了失心疯,”我有气无力地补充。
孟酒表情恹恹,柳眉无精打采地垂着:“就是就是,没病没灾,没刺激,突然就这么着了。”
“这些人真是,脑子有病,缺根长弦儿~”
“有病?缺弦?”我侧望着她,倏然笑了出来,“哈哈,酒儿,你倒是不缺弦,你就是爱搭错弦儿”
孟酒歪过身子,朝我猛扑了过来:“作死啊,敢打趣起我来,”
她伸出莹白圆润的手指,径直对准我怕痒的咯吱窝。柳眉一竖,杏眼一剜:“快求饶,不然要你好看!”
等等,脑子,缺弦。
我立马翻身起来,一把拽住了孟酒:“快,酒儿,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快跟我走!”
我拉着孟酒,就要往下跳。。
“轻点轻点儿,你赶着投胎吗?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孟酒噘着嘴巴直嚷嚷。
我回过头来催道:“小姑奶奶,别抱怨了。路上我跟你细说,现在快点儿跟我走,”
孟酒磨磨唧唧,腆着个脸皮,撒娇道:“明天嘛明天嘛,都走了一天了。我快要累死了,你就不能,体恤一下我老人家,让我老人家歇一会儿。”
“哎呀,小姑奶奶,你就先忍一忍吧。动作快点,这会儿,跟我去打劫个人。”我费力地扯着她,手都拖得酸麻了。
这死妮子,最近又不知道背着我,跑去吃什么好吃的了。拖拽起来,真是死沉死沉的。
“劫、劫、劫人?你缺钱了不成?”孟酒蹭得跳了起来,一脸呆萌傻愣地看着我。
啪、啪、啪,狠狠地在她脑门敲了三下。
“想什么呢,”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爱去不去,我不管你了,你自个儿呆这里吧!”
说罢,我拍了拍衣服,扔下她转身就走。
“哎~等等,等等,你让我酝酿一下啊,”
“好歹让我戴个面巾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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