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在札幌,岑明止和言喻在行李转盘前碰了头。
出来办公,他依旧是一身西装,言喻和江楠就穿得随意很多,各自带着一副墨镜,早早拿了行李在等。
岑明止挤着人群下的飞机,哪怕尽力走快,也不免要在海关和旅客一起排长队,让他们多等了快半个小时。
言喻已经不耐烦,岑明止只得道歉,又问他:“先去酒店吗?”
“不然呢?”言喻把行李箱杆朝他一推,示意他拿上。
岑明止自己行李不多,言喻却带了非常大的一个箱子,只得去推了推车来,将行李箱提上去,言喻也不等他,带着江楠就走了。
酒店派来接机的人在外面举着牌子等,是个会讲一点中文的日本中年人,岑明止与他交流了几句,发现他中文说得不是很顺,于是切换了日语。对方有些惊讶,岑明止的日语说得很好,虽然用词都简单,但听力没有问题,口语也都答得上来。
从札幌新千岁机场到阿寒湖开车还要很久,司机热情地邀请岑明止坐了副驾驶,问他是如何学的日语,又问他有没有来过北海道。
也许是因为地域寒冷,北海道人大都比本岛人热情健谈,岑明止虽然身体疲惫,精神上却极度渴望与人交谈,话便比平时多了一些,一句一句回答他的问题。
学日语是因为大学时申请全额奖学金,要求辅修两门小语种,后来因为工作需要,就一直坚持学了下来。
北海道没有来过,但听说阿寒湖非常漂亮,一直很希望有机会能来看一看。
怕影响后面两人休息,他全程都压着声音,配合咬字低沉的日语,更显得嗓音温柔好听。
他不知道言喻其实没有睡,一直在后排的阴影中看着他。
看着他说到有意思的地方时露出的浅笑,镜片后弯起的眼角,白得快要融进外头冰天雪地里的皮肤,真当是又好看,又脆弱。
言喻在这一刻突生了一点后悔的情绪。
为什么要带江楠来?
为什么不只带岑明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平坦到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在这呼吸都会交错狭小车内,暖气驱开冬日寒冷,而贴在一起的皮肤会比暖气更加炙热。
他应该要停车吻他,吻住这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的岑明止,迫使他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咽回去,一个字也不许说给别的人听。
言喻有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对着其他人总是几个月就厌烦,唯独岑明止,在他身边的人里不算是最好,却好像不会腻,每一天都不一样。
抵达酒店已经是晚上,晚餐是怀石料理,顶级的日式服务,服务员穿着复杂的和服,跪坐在一旁为他们上菜。
言喻与江楠坐了一桌,岑明止与酒店的负责人另坐一桌,就收购案做了简短的说明,这才从对方口中得之有意收购的不止他们一家,国内国外,很多想要在日发展观光酒店业的集团都派了队伍过来。
这么一来事情便复杂了许多,涉及评估、报价,远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拿下。岑明止不好深谈,只与负责人客套了两句,饭后才避开其他人,给老爷子拨通了电话。
“言喻叫你去的?”言老爷子开门见山。
“是。”岑明止不明白他的意思,请示的话里也有些迟疑:“我记得公司暂时还没有在日本发展的计划,收购案有些地方也不够完整,其他几家集团都非常有实力,如果确定要收购,这个价格恐怕不够……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老爷子道:“不过是让他去练个手,没想到他连这都要带上你。”
岑明止一时微怔,又听老爷子道:“年末你就要辞职,他总不能一直这么混下去。”
“……”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去了也好。我有一个老朋友的儿子也会去,姓白,你见到了打个招呼,对你也有好处。”
岑明止没有听出他的深意,对方说完便挂了,留岑明止望着房间外的露天温泉,沉默着放下了手机。
老爷子不是诚心要收购这酒店,一趟日本之行,不过是让言喻出来练手。收购案上的漏洞,大约也是老爷子刻意安排,好让言喻学得更深刻一些。
可惜言喻没懂他的意思,强行带上了岑明止。
而岑明止在教人这一事上擅长,也也不知该从何教起。既然只是练手,那就没有必要再联络法务财政,不如去院子里泡个温泉,就算这一趟长途跋涉没有白来。
每一个房间都有私池,日本庭院的修剪精致讲究,地下温泉缓和了严寒,让这北纬四十五度的寒冷地区在冬日也能开出花来。
岑明止换下衣物,靠在池边闭眼,短暂睡了一会。
不到十分钟后,被隔壁的声响吵醒。
一开始还有克制,后来渐渐上扬,翻过墙头,落到岑明止的院子里。
“嗯……言喻,别在这里……啊……”
岑明止模糊醒来,太阳穴越来越痛,原来言喻住在他隔壁。
他仰头靠在池子旁的石壁上,头顶是密集的黄枫,一片片叠在一起,像散漫朦胧的光斑。
“你轻点,水都进去了……”
“轻点?”岑明止听到言喻问:“哪里轻点?”
“啊……”江楠同他撒娇:“好热,言喻,水太烫了。”
言喻不再说话,但水声更响了。
天很黑,已经入夜。北海道又开始下雪,地下泉水上升的高温液化了半空里的雪花,像雨一样落在眼皮上。
岑明止没动,坐在终年温暖的水里,缓慢等待这场雪过去。
言喻也曾经这样问过他,轻点,哪里轻点?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挑逗,他与言喻曾经有过的,言喻都不吝啬于给其他人。
唐之清知道的话应该会叹气,岑明止闭着眼想,他明明可以不听这些,却还让自己坐在这里。这是自我虐待,和那些伤害自己的抑郁症患者没有任何不同。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想到唐之清,于是稍微从这种沉溺的痛苦中清醒了一些。他知道自己需要药物,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
也需要睡眠,需要一杯水,需要谁来集中他无法自我聚合的注意力。
这个人是谁都可以,唯独不该是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