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与先前的大夫大抵差不多。清婉颌首道：“有劳徐太医了。”
张廷送徐太医出去开药方，徐太医大致猜到他是有话要说，也没有推脱。
待人离去，石嬷嬷俯身对清婉说：“殿下，奴婢瞧着都尉的神色不大好。”
清婉随口应道：“许是昨夜没歇好吧。”
石嬷嬷点点头，说：“也是，都尉今早寅正的时候便起来到院子里打拳了。”
吃早膳的时候，张廷回来了，也没有提她身体的事，只是叫人熬了锅红枣桂圆糖粥给她。
清婉都忘了他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一个人，尤其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后来被她折腾的不行了，才会多说几句。
用过饭后，张廷去书房处理公务，明日他便要回内阁，清婉倒是可以晚几日。
清婉懒洋洋地靠在迎枕上看书，石嬷嬷进来说萧氏要过来给她请安。
清婉放下书，说：“请她进来。”
萧氏名萧音，原是张廷乳母的孩子，比张廷大了四岁，不知为何原先一直住在张府没有嫁人，到冯氏去世前三年才抬为了姨娘，那时候她已经三十二岁了。
她这个年纪，都可以做清婉母亲了。
清婉懒得下罗汉床，让人搬了张圆凳放在一旁。
萧音穿着件紫罗兰素缎褙子，笑吟吟地给清婉请了安，清婉请她入座，说：“许久不见姨娘了，在我府上住的可还惯？”
萧音颌首道：“一切都好，下人们都照顾的很妥帖，只是妾身一个人住，也用不着那么多仆人，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从前在张府常耳闻当今长公主多么受今上宠爱，连长公主府的护卫都比寻常王府多出半数，如今亲眼见了，才知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一个妾室身边的奴仆都比她在张府时要多一倍。
清婉淡淡道：“这是我府上的规矩，姨娘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和石嬷嬷说一声便是。”
萧音说：“方才从院子里进来，似乎闻到蘅梧堂有人在熬药，是殿下身体不适吗？”
清婉浅笑道：“调理身子罢了，没有不适。”
萧音点点头，说：“那便好，妾身还担心会不会来的不是时候呢。”
清婉想到什么，说：“我这虽是公主府，但规矩却没有张府多，今后除了节日，平常的晨昏定省都免了吧。”
萧音有几分意外，说：“妾身听殿下的安排。那老夫人和少爷夫人那边？”
清婉说：“按国朝规矩，老夫人和少爷夫人每日昏时都需来向我请安，只是我实在不喜人打扰，也不擅长与长辈相处，所以，也一概免了吧。”
萧音闻言，笑了笑，说：“殿下果然灵巧，难怪都尉喜欢呢。”
清婉不懂她的话，说：“我不喜欢那些刻板的规矩，我也是前天才发现，都尉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日日去向老夫人请安。你说，每天准时把一群人叫到自己屋子里坐着听她说话，有意思吗？”
萧音说：“老夫人年纪大了，都尉和少爷都有公务在身，若不定下这个规矩，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们一回了。老人家，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孙能承欢膝下。”
清婉想起霍江和她说的话，问：“老夫人很喜欢都尉和少爷吗？”
萧音笑着说：“喜不喜欢见，和不得不见，是两回事。”
清婉若有所思。“我听说，你是都尉乳母的孩子？”
萧音应道：“是的，妾身的父亲早早去世了，从小便同母亲在张家老宅长大。”
清婉说：“那你与都尉也是相识多年了，你可知都尉有失眠之症？”
萧音顿了顿，说：“妾身知道的。都尉的失眠之症大致是从他二十岁的时候便开始了，具体原因妾身也不太清楚，许是和他生母过世与政务太过操劳有关，不过，都尉的身体一直有徐太医在调理，这些年，妾身也不常见到他。”
清婉认识张廷的时候，他差不多就二十岁左右，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什么也没看出来。“都尉的生母，是怎么过世的？”
萧音眼底闪过一丝疑虑，说：“妾身记得，好像是感染风寒病故的吧。”
清婉的目光何其敏锐，却没有再多问，只是嗯了一声。
萧音见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妾身就不打扰殿下了。”
清婉点点头，萧音走了没一会，张璇便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猫。身后还跟着张瑜。
“婶婶，小猫。表哥给我买的小猫。”
清婉眼前一亮，把猫咪抱过来，顺着它的毛，“真可爱。”奶猫才两三个月大，浑身雪白，窝在她怀中十分乖巧。
张璇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问：“婶婶喜欢小猫吗？”
清婉笑着说：“喜欢。”她小的时候也养过，不过没两个月就病死了，这么小的猫大多不易存活。
张璇摸着它的耳朵，说：“我也喜欢，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小猫，不过买来第二天就被爹爹的京巴狗给咬死了。”
清婉说：“放心，我这没有狗狗欺负它，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张璇说：“我和表哥都给它取了名字，我的叫丸子，表哥的叫汤圆，婶婶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清婉一愣，这两名字不是同一个东西吗？
张璇的小手揪着清婉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她，她看了一眼张瑜，登时明白这小丫头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你的小猫，你觉得哪个名字好，便叫哪个了。”
张璇得意地转过头和张瑜说：“表哥你听，连婶婶都说我的名字好。”
张瑜本也无意与她争，说：“好，听你的，就叫它丸子吧。”
张璇觉得表哥有些奇怪，方才还与她争辩说叫汤圆好，还说要让婶婶来做主，怎么这会这么快就妥协了？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揉着丸子的脑袋一直喊它的名字。
张瑜见清婉玩的开心，十分喜欢丸子，笑着说：“伯母若是喜欢，我再买一只送给您，可好？”
张璇马上说：“这个主意好，这样丸子就有朋友了。”
清婉却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精力照顾宠物，买来了也是交给下人养，还是算了吧。”
张瑜想了想，说：“伯母喜欢兔子吗？我给您买只兔子吧，兔子好养活，也不需要花费什么精力。”
清婉正欲开口，张廷忽然掀帘走了进来，张瑜忙退到一旁给他行礼。
张廷在清婉身侧坐下，说：“你伯母最近很忙，没有时间照顾宠物，倒是你，不要整天带着你妹妹到处跑。”
张瑜内心有几分惊慌，拱手道：“侄儿知道了。”
张璇忙解释道：“表叔，是我让表哥带我出去玩的，不关表哥的事。”
张廷对张璇温和道：“表叔没有怪他，你母亲走前吩咐你每日要练琴，表叔已经让人给你买来，放到你房中了，你记得每日要练两个时辰。”
张璇低低地哦了一声，没想到她都住到这来了，还是躲不过练琴的命运。
张廷把清婉怀里的丸子拿起来还给张璇，说：“你婶婶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
张璇见清婉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举起丸子，说：“婶婶若是想和丸子玩，璇儿可以借给你一天。”
清婉还没开口，张廷便说：“不用了，和你表哥回去练琴吧，过两天再过来。”
张璇只好朝清婉挥挥手，牵着表哥走了。
张廷让屋子里的侍女都退下，摸了摸清婉的小腹，问：“肚子还疼吗？”
清婉摇了摇头，说：“不疼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张廷说：“想着你身体不舒服，来陪陪你。不好吗？”
清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来，她快到手的兔子飞了，小猫也没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霸道呢？
张廷握着她的手，说：“太医说了，你的身子需要调养，要多休息，你喜欢，以后再养。”
清婉觉得这个‘以后’大抵是遥遥无期了。石嬷嬷把煎好的药端进来，张廷给它吹凉了喂到清婉嘴边，清婉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头。
“我一定要喝吗？我觉得我也没有什么大毛病。”
她倒也不是多怕苦，只是不想变成一个药罐子，有点得不偿失。
张廷自然不肯，说：“太医交代了，每三天喝一回，听话。”
清婉依言又喝了一口，而后把汤碗拿过来，搁到一旁案几上，握着他的手，说：“我一定要有孩子吗？”
张廷怔了怔，说：“你不喜欢孩子吗？”
清婉认真地说：“不是很喜欢，但是，如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当然是会喜欢的。只是，我不想强求，你明白吗？”
张廷沉默了片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清婉说：“我们已经有两个很出众的孩子了，我没有必要一定要生，是不是？”
张廷把她搂到怀里，目光深沉，“可是......我想和你生一个，我们一起把它养大，我亲自教它读书写字，吟诗作画，不好吗？”
清婉不知该说什么，他是一个好父亲，她却未必能做的了一个好母亲，“孩子这事，缘分最重要，很多人即使没有宫寒之症，也未必就能怀上了，还是随缘吧。”
张廷想了想，觉得还是暂且不要逼迫她，说：“药都煎好了，你先喝了吧，以后的就不喝了。”
清婉倒没想到他这么好商量，嗯了一声，接过药碗喝了。
入了五月后，天气渐渐转暖，清婉午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书，顾彦走了过来，低声对清婉说：“殿下，属下去外院看过了，人早已经不在了，只是都尉的护卫却没有撤离，估摸着是在做样子给您看。”
清婉叹了口气，说：“早就猜到了，算了，随他吧。”
石嬷嬷端了盏红枣枸杞茶给清婉，清婉掀开茶盖，皱了皱眉，把茶盏还给嬷嬷，“这都什么时节了，我要喝酸梅汤。”
石嬷嬷知道她们殿下是把春天当夏天过，冬天当秋天过的，只是殿下如今已出降，她们做下人的，不能再一味惯着她了。“殿下，您本就宫寒，可不能再贪食凉性的东西了。对身子不好。”
清婉不悦地：“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教训起我来了？”她上回与张廷谈了过后，张廷确实不逼她喝药了，却隔三差五地让人熬补汤给她，她现在吃什么都感觉一阵苦涩。
石嬷嬷说：“奴婢万万不敢教训殿下，只是殿下还年轻，调理好身子，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清婉垂眸，若有所思。
石嬷嬷低声说道：“奴婢知道您不需要子嗣来稳固您的地位，可殿下也不得不早日为将来做打算，都尉的年纪比您大那么多，将来......您若能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不至于太过孤单是不是？”
听到嬷嬷的话，清婉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她从前倒是未认真考虑过，张廷会走在她前头这个问题，可嬷嬷不会懂，就是有了孩子又如何，对于她来说，没人能代替张廷的陪伴。
晚间的时候，清婉听说尉迟恭来府上找张廷了，两个人在书房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事，晚饭也是她一个人吃的。
清婉便让嬷嬷熬了一盅赤枣雪蛤汤，还特地放了半支人参进去，亲自给送到了闻枫阁。
张晋倚在廊下，见清婉来了，忙笑着躬身行礼，请她进去。
张廷正坐在书案后，对面是尉迟恭。张廷见她来了，起身绕过书案，柔声道：“你怎么来了？”
清婉提起手上的食盒，说：“我给你送了点吃的，你用过饭了吗？”
张廷从她手里拿过食盒，放在圆桌上，说：“还没呢。”
清婉浅笑着说：“你们聊完了吗？先喝碗汤再聊吧。”
尉迟恭探着头，说：“什么好吃的？有我的份吗？”
张廷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没你的份，你先在这坐这。”
尉迟恭面色讪讪地收回目光，支着下巴把玩笔架上的笔。
里间有一张紫檀木圆桌，清婉盛了一碗汤递给张廷，微笑着说：“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