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朗猩红着眼死死盯着‘大衍635年三月’那几个字眼,他死死盯着,仿佛不认识这几个字般,许久之后,才蓦地捂住了头爆发出一声低吼,困兽般痛苦的低吼,让苏岑蓦地红了眼圈。
她攥着卖身契的手,一点点收紧,看着沈天朗痛苦地蹲在地上,嘴里沙哑的声音低喃,一字一句让苏岑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块。
“635年,哈哈哈……那是沈家出事的那年……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两……十万两……”
沈天朗像是疯了一般,死死敲着自己的脑袋,只是后来不知终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死死攥住了沈良碧的肩膀,血红的瞳仁,几乎要把沈良碧吞噬掉:“良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你会拿回来十万两?你说那是姨娘留给你的嫁妆钱,为什么这么巧?那是不是就是如烟的卖身钱?你告诉我!告诉我啊!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实情……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不阻止她……沈家当时根本就没坏到那种程度,只要再等一个月……一个月我就能翻身了……为什么她要那么做?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本来就是沈良碧撺掇着柳如烟卖身的,她怎么可能会阻止她?”
苏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沉寂的睨着沈良碧,乌眸黑得透不进去半分光亮。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沈良碧毁了一个女子一世,利用了柳如烟对沈天朗的感情,让两个人都痛苦了这么多年,到最后,却生离死别。
苏岑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到底对不对,可柳如烟已经死了,她不想让沈天朗这余生的百年依然恨着一个他所爱之人。
沈天朗浑身僵硬,偏过头,一双红得滴血:“你……说、什么?”
“当年沈家的生意出现危机,你忙的几乎脚不挨地,柳如烟知道你难,所以不想打扰你。可那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想与你商讨成婚的事,可你太忙了,她找不到人,又担心你的情况,所以,就去找了沈良碧。”
苏岑看着沈天朗眼底的光一点点散尽,心头揪成了一团,陵云渊在一旁握住了她的手,苏岑深吸一口气,偏开了视线,不忍看过去,哑着声音继续道:“沈良碧想要得到虎鼎,从一开始就知道,许是你哪句话泄露出了你想要把虎鼎传给自己的孩子的想法,所以,当沈良碧知道柳如烟有了身孕之后,就动了歪念头。她骗柳如烟道,沈家负债累累,你被逼得快要喘不过气,如果在半个月之内再拿不出十万两,恐怕就要……被打死。”
柳如烟虽然是大家的小姐,可终究是书香世家,本身也没多少银子,更何况这么大一笔银钱,她急得六神无主,刚好给了沈良碧机会。
柳如烟的信中并未说当初到底沈良碧是怎么撺掇她的,后来,沈良碧给她找到了一个商人,说她只需要嫁过去一年,等大哥翻了身,就会把她赎回来。
于是,柳如烟就信了,签了那一份卖身契,换的十万两交给了沈良碧。
为了让自己顺利另嫁,她当初按照沈良碧的话说了很多狠绝的话……
“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沈天朗头疼欲裂,他当时突然听到她要另嫁的消息,还说了那么决绝的话,他也有自尊,毫不犹豫地转身了,可等他再去找的时候,根本就找不到她的所在,询问柳家的人,也根本不知道。
他只想她心狠绝情,后来甚至连心性都扭曲了,只想着恨她……
可偏偏又忍不住思念,生生把自己折磨成如今这幅模样。
苏岑捏着另一封信笺,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再告诉沈天朗后来发生的事,沈天朗如今的模样已经……要是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
“……沈天朗,你如今再难过也没用,要怪只能怪你识人不清,看不清你身边这个女人蛇蝎心肠。”突然,一道清冷饱含恨意的声音从苏岑身后缓缓响起。
沈天朗睁着猩红的眼抬头,望向脸上有着疤痕的少年,怔怔的,许久都未说出一句话,就看着那少年一字一句,仿佛敲在了他心尖:“……柳如烟等了一年,却根本没等到你来找她,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给你,却全部都石沉大海,她决定去找你,可这时候,沈良碧这个恶毒的女人找的那个商人却开始露出真面目,他把她囚禁了三年,不让她见她的儿子,后来,甚至把她卖入了……”
少年的声音哽咽冷冽,死死盯着沈良碧,恨不得将其食肉寝皮,“她被关在那里近八年的时间,直到后来他的儿子发现了真相,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开始查……可沈良碧这狠毒的女子知道了之后,又开始追杀她的儿子,等他终于把人救出来时,沈天朗,你知道她成什么样了吗?你欠她的,沈良碧欠她的,你生生世世都还不了!”
“她……呢?”沈天朗浑身都在颤抖,许久,才勉强从齿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却几乎不成声调。
苏岑眸光闪了闪,想说什么,终究没阻止少年,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一起说完了,该解决的,也该有所了结了。
少年定定瞧着沈天朗,薄唇紧抿,浑身的皮肤紧绷着,显得他眼角的疤痕愈发狰狞,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死、了,三、个、月前!”
少年的话说完,沈天朗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垂着眼,苏岑等人看不清他的情绪,少年慢慢把头偏转开,不去看沈天朗,只是眼圈却是红了,到底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饶是经历了太多,再成熟,再稳重,心底还是存在着一片柔软。
他恨沈天朗,如果不是他,不是沈家,他的娘亲就不会死;可偏偏沈天朗在这件事情里,是被蒙蔽的,他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他同样痛苦了十多年,在没见到沈天朗之前,他连着沈天朗与沈良碧一起恨着,可等这几日打探下来,他稍加推断,就知道了沈天朗这十来年避不见人的原因。
可娘亲已经不在了,他再悔恨,也没机会了。
“大哥,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啊!”沈良碧还想打亲情牌,只是还没说完,一直沉寂的沈天朗突然出手,动作凶狠而又残暴,鼓动着灵气的掌力,直接把沈良碧给重重击打了出去,摔在墙壁上,再慢慢滑到地面上,歪过头吐出一口血。
沈天朗依然垂着头,低哑的嗓音仿佛砂石在地上磨砺,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间迸出的,很轻,“你们……先……走吧……这是……家务事……我先处理……”
苏岑歪过头,与陵云渊对视一眼,陵云渊颌首,拉着她往外走,少年也抬步往外走。
“你……先留下。”沈天朗出声,唤的明显是少年。
少年没有转身,只是偏过头,“等你先处理完了,再来找我吧,她临死前,让我把她的骨灰交给你。”少年说完,背紧了肩膀上的包袱,修长的手指攥紧了肩带,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苏岑不知道沈天朗会怎么对付沈良碧,她知道,沈天朗除了要消化一些事情,他还要亲自确定,确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苏岑到了马车里,望着对面坐着的一言不发的少年,犹豫了下,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沈家吗?”
少年摇摇头,应该是这十多年在崔家过得并不怎么好,身材极为瘦弱,可因为遗传了沈天朗略高大的身形,才不到十二岁,已经个头不低,加上周身成熟的气度,看起来倒是像极了十五六岁。“不回去了,他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那你要去哪儿?”
“天南海北,四处为家。若是他不肯杀了沈良碧,我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动手。”
苏岑沉默了下来,她也不确定沈天朗会不会对沈良碧下杀手,毕竟是宠了十多年的庶妹,而另一边,却是许一世的恋人,她还有担心的是,沈良碧幕后的那个人,恐不好对付。
“苏七还守在那里,沈良碧一旦想逃,也会被第一时间抓到。”陵云渊的手揽在苏岑的腰间,紧了紧力道,低沉的嗓音带着轻柔的安抚。
“虎鼎,恐怕……已经被换了。”这也是苏岑担心的,以沈天朗不管事的态度,恐怕早就被当初沈良碧在危急时刻勇于拿出十万两助他于危难所感动,加上柳如烟当年的‘背叛’,恐怕更是让沈良碧的恩情重于天,所以,他才会是非不分,这些年只要是沈良碧想做的,想要的,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她得到,只可惜,一开始,他所认为的就错了。
苏岑虽然想要得到虎鼎,却也不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且从沈家的情况来看,孙管家这样在沈家的老人也已为沈良碧所用,那么,整个沈家恐怕已经被架空了,沈天朗即使空有一番武功,也难以施展。
“我已经在沈家安插了人手,不知道,那幕后之人会不会前来营救沈良碧……”若是来了,那么就能连根拔起;若是不来,沈良碧成了弃子,也算是给景晔以及少年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