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流云山,流云厅。
流云厅就在流云堂左侧,面积很大。长有二十几丈,宽宥十几丈。足可以容纳下上百张大圆桌,够上千人聚在一起。
此时流云厅只摆了十张圆桌,这样已经足够流云山这不到百人用的。
一桌桌上,摆满了酒肉饭菜,家禽家畜,河鲜海鲜。山里的菌子,各式食材烩成的奶汤全家福。干果蜜饯,果酒黄酒老酒。极为丰盛。
流云掌门王道凡亲自带着流云五堂堂主,给流云山所有弟子拜年。
今天是过年,不比以往。弟子们无需拘束,只管大吃大喝。喝的兴起,不免没大没小起来。一个个吆五喝六,没正形的嬉笑吵闹。
可弟子们的嬉笑吵闹,跟几位堂主比起来,就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人由堂月堂主此时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脸上泛着红晕。
也不管韩夫人白画在这,摇摇晃晃的向韩墨临走来。抬手一指,开口说道:
“韩墨临,当年老娘还是小妹呢!你小子足足让小妹空等了两年。两年啊。小妹再见到你韩哥哥时,你,你身边已经有了白画。白画出身世家,武功,人品,相貌确实没得挑。白画比小妹更好,小妹认了……小妹凭什么认了!”
韩墨临一样喝的醉醺醺的,开口说道:
“月儿啊。当年,当年就是我负了你。我这个人太烂,配不上你。可,可你为什么……”
月师伯摇摇晃晃的坐到韩墨临大腿上,搂着韩墨临脖子,在耳边轻轻道:
“小妹就是一辈子不嫁人,让你韩哥哥的胸口,永远藏着疼。就算投胎千生万世,也不能忘了小妹。嘻嘻嘻。”
韩墨临此时没有一点平日里软耳朵的样子,与月师伯深情的对望着。手握住月师伯的手,慢慢揉着,道: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轻易就能要我的命。放心,不用千生万世。等我这一辈子死的时候,亲手把这都是你的心,掏出来,还给你。如此甚好。”
月师伯听此话却马上急了眼,一巴掌呼过去,韩墨临脸上霎时间肿起了一个明显的红手印。
月师伯又继续大声骂道:
“你韩小子这颗心是老娘月纤纤的,你有什么资格胡闹!把这颗心给老娘好好保管着,这颗心若有一点差池。老娘,老娘和你拼命。老娘也把你的心也掏出来还给你。”
月师伯说着,手就向胸口抓去,韩墨临赶紧挡着。这一刻,两人对视一笑。
韩墨临把月师伯月纤纤搂的更紧了些,语气温柔的道:
“我乖,我韩小子特别乖。保证这颗心不会出一点差池。”
月纤纤脸颊上顿时晕起红霞,娇羞道:
“韩哥哥,小妹总是拿你没办法。”
在场众人对韩墨临和月纤纤的大戏,早就看的憋着一脸坏笑,此时终于忍不住。各种起哄声,叫好声,喝彩声层出不绝。
而最奇妙的是,领着头起哄,叫好,喝彩的,居然是韩夫人白画。
此时白画也喝得醉醺醺的,左手抱着一个小酒坛,时不时的喝一口。右手不停挥舞,嘴里还喊着,
“好样的,敢爱敢恨才是你韩墨临。老娘没选错,从来没选错。”
韩墨临对夫人白画的举动视而不见,只与月纤纤搂着。
众人只管起哄,叫好,喝彩声。没有任何怪异不解的表情。因为大家早已习惯了,几乎每年过年,都要有这么一出。
也同样习惯了,第二天早上,韩墨临被白画追杀。在流云山上蹿下跳,狼狈不堪的样子。
大家吃的喝的差不多了,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要到外面放烟花。
不一会,随着几声巨响,各式各样的烟花在流云山的流云广场,陆续升起。
烟花的样式各有不同,但都绚烂之极,如梦似幻。
有炸开四射样式的,有花环样式的,有线条状交错样式的,有呈平面点状分布样式的,有巨大圆球样式的。
烟花不同的颜色,映成流云山众人脸上,不同的光彩。
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高兴和欣喜。只有三位美如天仙的美人除外。
不是别人,正是与林湛清牵连着思绪的东方婉,韩玉凝,童蝶三人。
东方婉常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像万年冰山一样。即使往年过年,也不会例外。
但此时,万年冰山东方婉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莫名的愁绪。与那张冷冰冰的脸配在一起,像是冬季里最寒最冷的月光一般。
很难描述出那一种什么感觉,总之,让人心疼。
而韩玉凝不似东方婉这般含蓄,整个人早已魂不守舍。眼神中满是期待,无奈和忧伤。此时痴痴的望着烟花,双手合十,不知在许什么愿。
至于童蝶,脸上挂了几滴泪珠。并没有其他伤心的表情,只是挂了几滴泪珠。童蝶也不去擦,似乎在刻意保持泪珠的纯粹。
经过一年的任务磨练,生死厮杀,流云弟子早已疲惫不堪。但在这过年烟花中,流云弟子似乎把所有负面情绪都释放了出来。
难得这么高兴,一个个嬉闹着,欢呼着。直到彻底累了,再也闹不动了,才互相搀扶着回到各堂睡下。
……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春节最后的狂欢。过了元宵节,也就代表春节正式结束。
可就在元宵节的清晨,流云山五名弟子出现在流云山三百里外的礼光镇。这五人分别是,地器堂三弟子于问,五弟子杜渊。人由堂三弟子童蝶。演物堂二弟子宴寒。和源堂大师姐韩玉凝。
究竟是什么任务这么着急?要流云山的五名精英弟子,赶在元宵节之前出发?
……
还是今天元宵节,一片凄凉荒野中,孤零零的几间砖房。砖房看起来还是挺新的,但满是灰尘。似乎常年无人居住。
此时,砖房中。一名白衣少年,在堂屋木桌前跪着。
木桌挨着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画像上的一家三口,只是简单用线条勾勒出。
那名少年,林湛清,就这样跪着。一言不发,只是跪着。
林湛清脸上满是倦容,疲惫不堪。这也难怪。半个月时间,换了几十匹骏马,赶了两千里的路程。才在元宵这天,赶到这里。
这林湛清早已失去的家。
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在这里跪着。
林湛清从清晨跪到到正午,清晨的薄雾一点点的消散,阳光越来越盛。
从清晨的萧肃,到正午的充满生机。林湛清终于跪不住了,一头摔在地上。过了一会,才缓缓的从地上爬起。
这时,林湛清的脸上不再毫无表情,眼神也不再空洞。似乎真的是林湛清爹娘,给了林湛清不可思议的力量。
游子,无论如何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心里总有最珍重的一个地方,叫做家。
林湛清出了院门,牵过拴在树上的马。从马上的褡裢包袱里拿出一个苹果,大口的啃着。
没几口,苹果啃完。林湛清跨上马,一马鞭落下,扬长而去。
林湛清骑马飞奔的潇洒身影,渐渐模糊,和太阳耀眼的光芒融在一起,看不见了。
……
第二日,正月十六上午,了心禅院。
林湛清把马拴了,径直走入了心禅院。
大雄宝殿前,那处结缘赠香处。
还是那位圆头圆脑的十七八岁小沙弥,小沙弥还是对所有人一样的神色恭敬。不管是给银子的人,给铜板的人,还是什么也给不出的人,都是一样的神色恭敬。
林湛清拿起三支檀香,放下五个铜板。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口中称念道:
“阿弥陀佛,”和那日一样。
小沙弥从来一样的,赶紧回了一礼,口中称念道:
“阿弥陀佛。”
敬过香,林湛清一样的,向院中茶堂走去。旁边禅房,一样的有声音传来,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用大俗话讲,就是一切的事情都不必太过在意。有苦就有乐,有高兴就有难过,有美好就有丑陋,有荣华就有贫贱。阴晴圆缺,四季轮转,莫不如是。而这一切的变化,无非是缘来缘去。一场空幻,毫无真实可得。红尘众生又何必执着于此?”
林湛清听到此,在原本已经恢复生机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平和,一丝平静。
虽然只是一丝毫变化,但林湛清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身姿变得挺拔且自然,洒脱许多。
林湛清此时变得自信,从容,洒脱。已经从苦恼的漩涡中脱离出来。
了心禅院茶室内,还是那位国字脸三十多岁的僧人。同样的问道:
“施主的烦恼好些了吗?”
林湛清却不是和上次一样的苦笑,而是平静地看着僧人的双眼,面色爽朗,微微一笑,道:
“或许吧。”
僧人见此,面色一喜,恭喜道:
“施主果然有大智慧,正所谓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正如凤凰浴火,涅盘重生。只是施主越是如此智慧,恐怕日后越是少不了磨难关卡。小僧有几句话,请施主谨记。红尘大梦一场,纵然是爱过,恨过,贪过,嗔过,哪怕痴到极处。也只是镜花水月,虚假忙碌,无一可得。佛门以空字立本,心空可容万物。这山河大地,虚空宇宙,皆是我心上幻影。如此,则没什么事是看不开,放不下,参不破的。小僧谬言几句,施主莫见笑。”僧人说完,双手合十,对林湛清行了一礼。
林湛清对僧人话里的深意,似有感触。但一时半会儿还难以领悟。正自顾自的思量着,对僧人的行礼似乎没看见。
僧人看林湛清没什么反应,专心的在体悟自己说的话。不但没生气,反而面色大喜。
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细细地品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