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然全黑,闷闷的将人憋得发慌。喀嚓一个响雷,雨点如豆大的珠子啪啪砸在房上,搅得人心碎。
心桐才将天宇送回房里。她倚在床上,还在喘息。秦天宇,你为什么要给我说那些话,是真心喜欢我,爱我吗?如果他真的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能答应吗?会不会遇到别的阻力,而自己又是否能够再此久留?
手指及处,一件物什触到了她。拿起一看,原来是那只风车。昨儿小四曾告诉自己,自己失踪后,天苪极为挂心,遍寻无果便悲伤不已,时时对着风车追思过往,饮痛大醉。那日他似知道自己故意打翻药碗只为天宇,他是否又该伤心。此刻,他会干些什么,是否已经睡下?
心桐走到窗前,刚将窗子开了条缝,直觉嗖嗖的凉风夹着浓密的雨滴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窗户正亮着,看来天苪正在房中,尚未入睡。一道闪电一身而过,心桐看见院中一团黑影,恰似一人。她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雨,怎么会有人在外面呢?又是一道闪电,心桐看见那人张开双臂,似在仰天而唤。
这人是谁,在雨中作甚又为何要停在天苪房前?
心桐撑了把伞朝黑影跑去。透过窗子的光线,看见那人跪在地上,全身已经湿透。
天苪!这人竟是秦天苪!
“你这是在干嘛?快回屋里呀!”
大雨倾盆,哗哗的几乎将她的声音淹没。
见他好像没听见,心桐再次大叫:“快回去,会生病的!”
任凭雨滴顺着发梢躺入眼里,流进嘴里,任凭她叫破喉咙,天苪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看他是上了杠子,心桐伸手拉他。
天苪甩开她:“你走,不用你管我!”
心桐道:“谁惹你了,有话到屋里说。”
“我跟你已经没有话说,你去陪大哥好了!”
心桐哑然,自己刚和天苪回来他便这样,难道他是在吃醋。
其实上次在盘龙山道,小乔当众扑倒大哥怀里,着实让天苪生气了好一阵,他恨自己自作多情,竟然单恋于她。他暗中发誓以后再也不理她了。然而感情之事身不由己,越想淡漠越是萦绕不停,他依然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下午刚巧见她随伙计而去,当时天苪并未在意。回到院里,恰见小凤端着物什过来。
小凤道:“二少爷,你去哪儿了,怎么没在屋里养着,太太命我给您送参汤,都快凉了。”
天苪见托盘上面两个碗都还满着,便道:“那是给谁的?”
小凤回答:“这是给大少爷的,他也不在。”
“大哥不在?”天苪微一沉思:“我去看看。”
天苪在府中转了一圈,果然不见大哥,会是去哪儿了?伙计为何叫小乔,难不成……
正自揣摩,见小四拎了半筐桃子过来。
看见天苪,小四笑道:“二少爷,我刚买的鲜桃,您快尝尝。”
天苪一摆手:“来,我问你个事,你知道大少爷去哪了么?”
小四道:“大少爷呀,我刚才买桃,顺便在祥云楼坐了一会,我听说大少爷喝醉了,要小乔陪着呐。”
天苪顿时脸色发青。小四见他异样,道:“二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你去吧。”
天苪脑中一片混沌。大哥呀大哥,你已经有了玉娈,为何还要染指小乔,是不明白我对她的心意还是有意与我争抢?乔心桐,你表面敷衍我,背地里却与他人纠缠不清,你到底把我秦天苪当作什么?把我的感情当作什么?
直到屋中变得昏暗,小凤过来敲门。
“二少爷,二少爷在吗?”
“什么事?”
“二少爷,太太叫您过去吃饭。”
“就说我不饿,让大家先吃吧。”
这么热的天竟然紧闭门窗,又听他语音萎钝,小凤又道:“二少爷,太太特地吩咐秦婶,做的都是您平常最爱吃的,你若不去,大家可怎么吃呀。”
天苪经不住迁就,只好出屋。饭菜丰盛,父母热情,天苪却食不知味。应付了一阵,便早早离席。
天色已晚,眼看大雨将至,他们还没回来么?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又会做些什么?
下意识走到前厅一角,悄然守望那扇闭着的大门。大门突然被蹭开,小乔背负大哥的半个身子,一手捂住他的左手,一手搂在他的腰际,十分吃力地向前挪动。二人几乎合而为一,其形亲密至极。
天苪再次受到重击。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片片破碎。是的,她早已不再是那只受伤的小鸟,需要自己的垂怜与呵护。她已经羽翼丰满,已经飞往远方,而自己却还在痴痴地对着昨日幻想,对着往事惆怅。
他自嘲而笑,甚至已看不起自己。秦天苪呀秦天苪,你自以为洒脱,自以为不羁,偏偏却为情所困,无法自拔。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抓不住,活着到底还有什么用?那个人居然又是自己最亲最近的大哥,手足之情与儿女之意如何面对又如何承受?
他举起酒坛,和着泪水痛饮。惊雷刚过,骤雨如珠砸在身上,他毫不在意。偌大的宅院已无人踪,他在黑暗中踉跄而行。那间屋子的主人已经回来,而她却并不属于自己。
他苦笑一声,将酒坛摔碎在地,虚脱地跪在地上,叩问苍天:“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苍天无语,苍天亦泪。
见他如此自虐心桐颇有不忍更觉歉疚,只好耐心抚慰。
“你走吧,从此以后我再不需要你的关心,更不需要你的可怜!”
见他如此决绝,心桐亦感心伤。念他伤体万不可久淋,又知自己无法用言语将其说动,干脆丢掉雨伞,陪着他一起受过。
“你干什么?”潜意识里,天苪仍关心着她。
“你不用管我。”
昏暗中,雨水已将她淋湿,,一绺长发贴在她粉红衣服的胸前,显得格外扎眼。天苪终究不愿看见她受到一点伤害,缓缓站起了身子。
见他进屋去了,心桐很高兴。突然间浑身发冷,忙跑回房中换上干衣,钻进被窝暖了阵身子,忽又想起天苪,不知他淋了那么久,是否无碍?此事因己而起,他如此痛心自己又如何安睡?
雨何时已停,见天苪的房门半开,心桐便侧了身子观看。
他和衣而卧,鞋子未脱,半条腿搭床外。她帮他脱了鞋子,把腿放好,盖上被子。
蓦地,天苪一把将她抓住,喃喃说道:“小乔,你别走,你别走。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跟大哥在一起,我的心都碎了……”
听他呓语,心桐亦觉伤怀,自己不知不觉已将他伤的太深,这份情叫自己如何才能弥补?
心桐将他的手放好,只觉这只手温热异常,轻触其额,只觉更烫。
为他敷上凉巾,心想:此为亥时,若拖到天亮,还不知会闹出别的什么毛病。
天涯就住在隔壁,心桐将她叫起。听说二哥病了,顿时睡意全无。
天雅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怎么又喝酒了,伤还没好呐。”
心桐道:“天雅,你先看着他,我去找大夫。”
想此时早已入夜,天雅道:“现在吗,你一个人?”
“嗯,我看他烧得很厉害,时间长了,恐怕没有好处。”
天雅替她担心:“这么晚了,你怎么去呀?不如叫醒秦汉他们吧。”
“没事,我知道路。我是怕这事惊动老爷太太,又害他们担心啦。”
夜很黑,心桐还是决定自己为天苪做些什么。她挑着灯笼,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里,只觉寒气袭人,汗毛倒立。
隐隐的,前面仿佛有东西在动。突然,一物蹭的一下蹿过,将灯笼撞落地上,一下着了。
心桐心跳加速,想来是只野猫,壮了胆子摸索而行,一块石头将她绊倒在布满水洼的地面,衣服湿了一片。
她爬起来,感觉两手粘糊糊的似是泥巴。
心桐觉得有泪滑落。前也黢黢,后也茫茫。她觉得自己举步为艰,她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事已至此,只有咬牙坚持。
终于敲开大夫的门,拿了药,又借了盏灯笼。
将药煎好,已近丑时。
天雅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见她一身污泥,脸上也脏兮兮的,不觉难过。
“小乔姐,你看你——”
见她两眼发红,心桐灿烂一笑:“这都是小事,不算什么。来,帮我把他扶起来。”
喂过药,心桐道:“天雅,你回去吧。这有我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忙了大半夜早累了,还是我在这儿吧。”
“那可不行,老爷太太若是知道追究,又该是我的不是了。”
心桐把她推到门外:“好了,快去吧。”
灯光下,天苪依然熟睡,只是他原本英俊洒脱的脸上正被一层深深的忧伤覆盖,叫人不忍面对。
心桐在案前坐下,她仰面长叹:怎么办?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继续留下来看他伤心到底?虽然可以肯定天宇的真情,可他还有玉娈,老爷太太能接受自己吗?雨浓啊雨浓,你在哪里,能否给我一些指引。
案上的画像映入眼帘。仔细一看,上面人物细眉大眼,竟是自己。画像一角皱巴巴的,显然是人为破坏。心桐将它压平,不觉眼眶一热,流下眼泪。
她不知道天苪何时为自己画像,也不知道他与“她”如何相伴而过。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已经深深伤好了他。
闭上眼睛,她累了,想要歇歇了。伏在案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睡梦中,母亲不停叫着自己的名字,以泪洗面;父亲正满世界寻找自己,伤心绝望,一夜之间白了鬓发。学校被震动了,班主任正因自己的失踪忐忑难安,雨浓对着道具不停呼唤:小乔,你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心桐被冻醒,窗外,天已破晓。看见天苪烧已退去,方回往自己房中。房内,烛火依然,然油尽灯渐枯。望着由盛到衰的火焰,她不觉又思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