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史可法,此时此刻正在扬州视察。恰巧是高杰眼见扬州富庶之地,早就想驻军扬州,只可惜这个兵痞名声坏透了,扬州当局并不欢迎他的到来,于是乎城内守官把扬州城关闭,将高杰拒之门外,高杰恼羞成怒,下令攻击扬州城。事情很快报到南京,史可法这是前来调解的,作为兵部的一把手,也只有他有这么大气场,可以镇得住高杰。
陈子龙刚从位子上下来,这其中缘由,他也知晓。包括史可法派黄得功驻守仪真,地理方面看,完全就是为了让黄得功牵制高杰。陈子龙对于这几个军阀的勾心斗角,早已是深恶痛绝,外敌当前,这些人居然还有心思互相拆台。
去扬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因为不仅可以见到史可法,还能直接去见黄得功,仪真离扬州城很近。
二人驾轻舟顺流而下,当日黄昏时分,就到了扬州城。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不远就是扬州城,不愧是江南富庶之地,即便是在风雨飘摇的晚明,运河上仍旧有船只来来往往。城中百姓出入还很随意,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商贾林立。
新建的尚书府很好找,陈子龙和夏完淳很快打听到地址,鉴于天色晚了,就算计着第二天再来。
翌日早上,陈子龙和夏完淳没费什么劲儿就叩开了尚书府的大门,这个时侯,史可法正忙着批阅公文,北方探子的情报不时传来,包括大顺部队的动向,都能到达史可法的桌案。
史可法权力可不小,掌管着兵部的大印,长江周边的布防全都是他主持安排。史可法看完钱谦益亲笔写的推荐信,又知道来人是陈子龙,非常高兴。对于陈子龙的为人和才干,史可法心知肚明,单从陈子龙直谏朱由菘发兵北伐就知道这是一个好下属。
不过,史可法认为陈子龙这个人缺乏耐心,做事有点操之过急。发兵北伐的事他也想过啊,只是眼下的时机还不成熟。不难想象,史可法这么想就暴露了他优柔寡断的缺点,研判形势比陈子龙差不少。
史可法看完信,亲自从书房跑到大门外迎接陈子龙,见有一俊朗少年跟着陈子龙,英气逼人,史可法非常喜欢,接到会客大厅,史可法就忍不住问陈子龙:“卧子兄,敢问这位小哥是?”
陈子龙赶紧答话道:“不瞒史公,这娃娃是鄙人的学生,彝仲兄的公子,名叫夏完淳!”
史可法一听是夏允彝的公子,心中喜欢,夏允彝是有才的大儒,虎父无犬子,看这孩子做派,不是等闲之人。史可法不禁拍手叫道:“好!夏公子生的好啊,果然青出于蓝。”
夏完淳被史可法这句话给整糊涂了,嘛叫生的好哇?不过既然谈到了他,不给史可法行个礼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想到这,夏完淳赶紧起身,规规矩矩给史可法行礼道:“晚辈参见尚书大人。”
史可法笑呵呵的摆手示意夏完淳坐下说话。夏完淳却没有坐,又加了一句:“小人敢问尚书大人一事。”
史尚书点头道:“说吧。”
“适才大人说生的好,小人不知是何意.”
陈子龙一听,有些不悦,这小子,竟然提出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
史可法笑道:“老夫只是有感而发,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做点什么事总是感到力不从心,偏偏这多事之秋,正需有才干,有抱负的年轻人来担起保家卫国的重担。而夏公子你这个年纪正是壮年,只要多加努力,必能干出一番大事来。生而逢时,是为‘生的好’。”
夏完淳一听,鱼儿上钩了,赶紧单膝跪在地上,抱拳施礼,义正言辞的说:“承蒙尚书大人看得起,淳此次来扬州,只为从军报国,大明何时恢复昨日荣光,淳何时卸甲归田,誓诛杀恶贼,驱逐奴虏,保我大明,为大明肝脑涂地,死而无憾,就算马革裹尸,血溅沙场,也绝不放弃!”
这番誓言让史可法深深触动,老头儿没想到这娃娃人小志大,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来。激动的双手去扶夏完淳,一抹泪花在眼里打转,嘴里说道:“夏公子请起,有你这些话,我大明何愁东山再起。既是从军报国,老夫定然倾力支持。”
夏完淳这是心里迸发出来的豪情,并非只是表演给史可法看的。这二人都是忠义之士,说话之间就站到了同一战壕中了,对于贤才自荐从军,史可法十二分的欢迎,尤其这夏完淳看着就是个好苗子。
史可法又关切的问道:“夏公子既是从军,可熟兵法?武艺如何?”
“回大人,淳自幼就读兵书战策,武艺是跟我义兄学的,虽不甚精,却也可应付一二。”
“哦?请问令兄是?”
“锦衣卫总旗柳岐善、张炽,都是我的义兄!”夏完淳没暴露他还有个义姊是嫡公主。
史可法一拍手掌,兴奋的叫道:“柳家兄弟都是你的义兄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几个锦衣卫可都是高手,老夫在他们第一天入朝的时候就见识过了,武艺超群啊!”
史可法当初确实对柳家兄弟和张炽有不错的印象。只是介于门户之见,总觉得这四人是马士英的人。如今这四人的义弟居然跑他这里报名从军来了,这是个了解他们的好机会。
史尚书心中大悦,立即吩咐,中午得吃顿好的。
陈子龙和夏完淳的遭遇比徐孚远他们可强多了,这也多亏了这位史可法,其实这个黑瘦的老头儿是个高风亮节的忠臣,为人正派。左良玉是没法子跟他老人家相比的。
下午就谈到了黄得功,夏完淳和陈子龙都说,听闻靖南伯黄得功是个谦虚,正直,有责任心的优秀将领,意欲投之。史可法自然是欣然赞同,虽然“黄闯子”不像他二人所说的那么招人待见,但相比较来说,四镇中,史可法还是更信任黄得功。
当天下午,史可法就派人带领陈子龙和夏完淳去谒见靖南伯黄得功,并亲笔写了举荐信,让陈子龙带上。仪真离扬州不远,感到黄得功大营时,太阳还没有落山。
黄得功刚刚练兵收了阵容,正在大帐喝水,休息。听说史尚书派人过来,以为是什么军机大事,赶紧整理好衣装迎接信使。
史可法派来的人把陈子龙和夏完淳引荐给黄得功,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了。黄得功看完史可法的信,高兴的大笑起来:“好,好啊!史公真是大好人啊,给我送来了两位人才。我看,当谋士挺好的!”
夏完淳就见帅帐中坐着一个虬髯大汉,身材魁梧,说话声音特别大。心里笑道,难怪得了个黄闯子的外号,看这外形就是个大老粗儿。
不过,粗人更容易打交道,往往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其实夏完淳和陈子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脾气,但毕竟是读过书的,礼仪上不允许这么张牙舞爪的。
不到半盏茶功夫,黄得功就跟这两个“读书人”打成一片了,夏完淳跟着朱媛研习了一段时间的兵法,又有柳家三兄弟以及张炽指导武功,在军事方面就有了一点点发言权了。跟黄得功的谈话夏完淳对诗文方面基本是一字不提,就跟黄得功谈论军事。
黄得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懂这么多带兵打仗的事儿,尤其关于火枪的知识,他可没少在这方面下心思,只是碍于文化水平不高,又没有个得力的助手,终究是白费力气,也没搞出个花样儿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得功遇见陈子龙和夏完淳,就跟多年没见的哥们儿似的,说不完的话题,大帐中一时欢声笑语,众人聊得火热。最后,黄得功把军中几个心腹也叫来了,撤了茶,换上酒坛子,一顿胡吃海喝。喝到八分,众人都有点高了。
黄得功比陈子龙年长十多岁,却不以长者自居,直接称呼陈子龙为老弟,夏完淳就小太多了,老头儿直呼他叫“娃娃”,这个称呼很萌很强大,虽然夏公子比较反对。酒是好东西,只要喝到妙处,见人都是兄弟,这场酒宴让这三个人当天就混熟了。
陈子龙发现黄得功的部下很有礼貌,对待他和夏完淳都很谦和,只有纪律严明,治军有方才能出现这样的下属。夏完淳也发现这个黄闯子还是比较令人信服的。
一切水到渠成,朱媛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黄得功这个人值得信任。接下来的几天,黄得功派人带着陈子龙和夏完淳参观了一下军营,认识了几位将领。最后,黄得功打算给他们俩安排个军中的文职,但夏完淳坚决反对,执意要求进入一线部队,从一个新兵做起。
黄得功非常高兴,这娃娃很招人稀罕,到军队里历练历练未尝不是好事,所以就很爽快的答应了夏完淳的请求。陈子龙毕竟年岁大些,黄得功给他安排个军中主簿的衔儿,别看官儿小,文书,统计,跑腿儿的事都归他管。
到仪真第四天,一切就都安顿好了,陈子龙就拿出密码字模,排版了一封加密信件,雇人送到南京。由于军事管制,信件是需要经审查才能发的。所以这封信冒着很大的风险才发出去,陈子龙要求朱媛专门派个联络人员,这样送信由专人管着,能安全绕开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