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同,遮掩了烟火气,也遮掩其中的民生疾苦,罪恶与欲望。许进站在大同城墙上,看脚下民社炊烟聊聊,心情纷繁复杂。
“如今城中存粮还能坚持多久?”马文升已经围困大同半月,城中粮草木材已经难以为继。再加上马文升他们每日都会往城中用孔明灯投递消息和朝廷的檄文,城中已经人心惶惶,每日想要出城的人数不胜数。
“还能坚持半月有余。只是木材等物因为兵马围城,实在没有办法补给。属下已经组织人到各处伐木,先应付每日造饭所用木材。”至于当日所说的种植树木,涵养水土之事,暂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今日可能赶到大同?”许进分了一半兵马,想要攻占哈密,以哈密为据点,各西北部落为补给,放弃大同。原以为哈密不过是游二和刘瑾带着几个逃兵防守,没想到居然让自己的军队铩羽而归。再加上马文升围攻大同,许进只能急信让他们快速回防,以解大同之围。
“今日应该是能到了。大人不必忧愁。有了这十万兵马加上咱们城中三十万兵马,许进区区十万人,想要拿下咱们大同,那是难上加难啊!”
“那就好,那就好。”许进口上信心满满,心中却满是担忧。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马文升他们又是免罪又是不牵连妻儿,已经有许多人动心了。再说如今几位大粮商,原来满口答应为自己提供粮草麸料,如今一出了大同就不见踪影。大同缺粮缺兵器,已经渐渐支持不住。如果能打退马文升他们,自己还有喘息的时间。若是此次兵败,那真真会是一败涂地。
下了城楼,许进往总督府里去,半路上被人拦住。“大人,最近逃兵越来越多,昨日斩了几个被逮住的,今日东营隐隐有哗变的迹象。尤大人让大人赶紧过去,要不然事情恐怕不好。”
“几个究竟是多少?”许进一听这个消息,立马追问道。
“这个……一共是八个。”
这个数字已经算是少的了,许进稍安。“那怎么闹得这样厉害?”其他营里也有处死逃跑之人的,比他多的也有,怎么偏偏他们闹起来了。
来报之人顿了顿,最后贴住许进耳边说道:“是尤大人借故铲除异己,杀了一位本地伍长。如今本地人都闹起来了。这位伍长家中颇有几分钱财,军中不少人都受了他们的恩惠,这些人都吵着为他报仇。”
别人还没打进来,自己就先闹起来了。许进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之前严肃齐整的军纪,不到一个月之间什么就败坏成了这样。只是在怎么苦恼都没用,事情还是要解决。
“里面果然乱起来了,许进当场被人扔了臭鸡蛋,脑袋上砸了一个大包。”马璁开开心心的和马文升说大同城里的新鲜事。他对许进这个师兄当初还是有些感情,只是这几年长年不见,许进又自持自己不是往日马文升门下的寒酸门生,对马府多有不敬之言,马璁对他早就没了好感。
“这鸡蛋还能砸破头?”马文升放下手中公文,疑惑问道。
“天儿这么冷,鸡蛋早就冻成了石头。能不把头砸破吗?”马璁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咱们的人这么一运作,里面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他们一乱,上下不同心,我们这边胜算大大增加。即使不打仗,也要慢慢把他们磨死。”
马文升一生之中经历过多少大风打浪,自然看不上这种小手段。“不用你闹,他造反造的名不正言不顺,迟早也要乱。你这样做不过就是让他们乱的早一些而已。”
被父亲这么一说,马璁心中不服,正要说话,瞥见了马文升手中公文,“果然能用上地雷阵了?”
这地雷阵在朱厚照之前就已经有雏形,因为研制炸药和手榴弹,又被人重新提起。经过改进,正是马文升的秘密武器。“许进派往哈密十五万人,折损了五万,还剩下十万。这十万都是精锐骑兵。不用再他们身上用在谁身上?”
只要许进最精锐最看重的骑兵出事,不怕他们不乱,不怕他们不内讧。围城之事,就看谁沉不住气,只要许进打开城门。不说拿下大同市易如反掌,至少可以减少伤亡。如今,马文升就坐等许进自乱阵脚。
“都说皇上在西北军上最用心,如此看来,也不尽然。这样的东西,用在鞑靼、火筛身上,必然十分见效。皇上却瞒了这件事,皇上果然不是全然信任许进的。”马璁如今调离了军械所,但是其中风吹草动还是知道些的。这军械所中究竟各式武器已经研制到了怎样恐怖的程度他也有所听闻。只是这些东西都还藏在军械所里,谁都不知道其中的底细。
“所以说皇上心中还是一个有成算的。”马文升将公文放置到一旁,取出一份书信来。“既然你今日无事,把这份书信给刘公公他们送去。咱们重创了许进的骑兵不一定能完结此事,少不得还是要和他们联手才能拿下大同。”
“也是没想到这个游二也是个有能耐的,将哈密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经营的如鱼得水,还打退了许进的精锐骑兵。这位安国公,深藏不露啊!”
“马大人为朝廷平定许进之乱,实在是大明之辛,大明之福。”刘健拿到西北战报,当场跪下,老泪纵横。从江西宁王叛乱开始,连着许进叛乱,兴王叛乱,京中人心惶惶,朝中暗流涌动。如今三件事都已经解决了,朝廷总算可以安定下来。
“大人请看这封奏折。”朱厚照让刘健平身,将案边的厚厚的一叠纸交给了刘健。刘健细细翻看,心中震惊。“皇上,这是?”
“你看的没错,这就是京城中有问题的各个官吏。朕分成了三类。一类,和三起叛乱有染,这些人不必饶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第二类,是贪赃枉法,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原罪减等处理。第三类,是勋贵之族,多有不义之事,此类有罪不罚,只拿头上的世爵顶罪。大人觉得如何?”
这是皇上要开始大动干戈,整理朝政了。刘健哪里能说出一个不好来,只是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勋贵之族中,也有宗室子弟。他们不能科举,不可经商,只能以祖宗田、产朝廷岁奉为生,这要是没了爵位,恐怕生乱,还请陛下三思!”
“朕已经想过了,改掉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旧例。以后奉国将军以下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朝廷不再供养,降为平民。但是同时允许他们士农工商四民之业都可从事。这件事情朕已经知会上皇和内务府,只等着完善此事,就可颁布下去。”朱佑樘的兄弟们因为朱祐杬的原因都不敢出声,朱厚照又只有朱厚炜一个弟弟,宗人府当然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明朝宗室从亲王往下,有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一共八级。最低就是奉国中尉,而奉国中尉的儿子孙子永远都是奉国中尉,需要地方官府供养。同时为防止宗室结党叛乱,规定不许务农、务工、经商、出仕,从事士农工商四民之事。
每个奉国中尉的月奉就有百两之巨。随着人口的增多,地方官府已经越来越难以承担这件事。而且因为无所事事,这些人成为一方恶霸的不少,勾结地方官吏的也多。
如今宗室之人,奉国将军之下已经好几万人,每年年禄岁奉都是一大笔钱,要是真的减了这一笔支出,又要省下不少的钱。再说让这些宗室子弟各自找寻出路,有了奔头,也不至于祸害地方,鱼肉乡里。实在是百姓幸事。
“这件事大有可为。只是还需从长计议,否则大家不满闹起来,恐怕多生事端。”每月不用干活就可以领到这么多银子,谁不乐意。这件事一日取消了,就是为了这笔银子,大家就会有许多不满。大家看到的都是眼前的利益,至于于朝廷有益,于他们自己有益,谁又能看得见。
“当然。这事也不可能一刀切。朕听说许多宗室子弟,就为了这些银子,专门以生孩子为业,所以宗室子弟人数才会这样增长。朕想着,从此以后以户为单位分发俸禄,不在以男丁数目,这钱数可以由户部添一些。先破了这个陋习再说。”
“皇上高见,臣自愧不如。”这件事虽然也难,却比直接废除这个条例要容易的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件事还等慢慢来,等处理完两位乱王再说,这册子上其他的人,朕就交给你处理了。”刘健领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