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顺着或弯或直的道路和运河向北,来到距离杭州三千里的幽州城。
大后天便是清明。江淮以南好些地方,种子已经发芽。河东和京东大有不同,多数地方刚刚开始播种,少数地方则要再等半个月到一个月。
长城-燕山以南,此时的辽国百姓更加关心如何保命的问题。
长城虽然残破,但汉人千多年间修筑的关口还在。辽国虽然屡次大败,依然拥有近五百万子民,数十万军队。
在草原上奋战百多年,最终建立大辽国的契丹老祖宗,应该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们的子孙要躲入汉人修建的城池续命。
冻死人的天气一过去,都没等到雪化,新兴的金国便走出塞北,兵分两路攻打辽国。
二月初,女真人一路攻城拔寨,攻下张家口重镇。
作为皇帝的完颜阿骨打不欲和兄弟子侄们争功,停留在张家口,督促西路的完颜宗辅、完颜宗翰攻打辽国西京大同,督促东路的完颜宗望、完颜宗弼攻打辽国南京幽州。
女真内部有传言,说皇帝陛下、大勃极烈旧伤复发,不能再战,所以留在了张家口。
二月中旬,完颜宗翰兵抵大同城下,马不停蹄地开始昼夜攻打。不到一天的时间后,完颜宗望扫清了幽州以北的檀州、代州、蓟州,初步完成对幽州城的合围。
女真族保持了自己的优良传统。追求财富和地位的猛安谋克们杀死孩子和老人,每日变换着花样折磨妇女,将传承几百年的乡镇付之一炬。攻城的时候,催逼着汉人和契丹人上前送死,这样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
十多天的时间过去,天祚帝所在的大同已是岌岌可危。
“还好顶住了,真是好险。”
实际控制了太行山以东,自立为南院大王的耶律明来到城墙上,看着城头的断臂、残肢和血污,感慨到。
幽州城墙高池深,城墙总和达十五里以上。城墙过长也有坏处,那就是需要摊薄兵力。
耶律明采纳了萧振的建议,将契丹军和汉军混编,在饭食和军饷上不分彼此。因为查抄了上百万石的粮食,耶律明得以征发幽州城内的大量青壮帮助守城。
半个时辰前,一直驱策室韦人、奚人进攻,将汉人当成炮灰使用的完颜宗望突然改变战法,派出一千七百人的女真族士兵攻打城墙。战力相差过大,城头守军很快溃退,女真人占据了好几处城头。
关键时刻,耶律明带着全部披甲,养精蓄锐已久的预备军杀到。精锐的辽国士兵身披冷锻甲,使用强弓硬弩,钢刀狼牙棒,堪堪阻住女真战士的兵锋。
准备已久的抛石机、抛石车、床弩和霹雳火球,成功阻断了正准备登城的女真援军,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内,给女真士兵带去了上千人的伤亡。
女真人的攻势为之一滞。
萧振的身体不复从前,他紧了紧袍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女真族人太少,如今不过五万余本族兵丁。大王虽然打退了上次的进攻,却暴露了不少底牌……完颜氏几无庸才啊。”
想到之前交战的那一幕,心志坚毅如耶律明也止不住地心凉:自己用粮食、女人和金银喂饱的三千披甲精锐,居然在不到两千的女真本族军面前步步后撤?女真本族战士越发可怕!
顺着耶律明的视线望去,不到两里的地方坐落着女真大营。
前来传达阿骨打旨意的韩民国,从专供谋克以上女真军将淫乐的洗衣营前快步经过。
一位小名花花的萧姓贵女疯癫着跑出来,看到汉人儒士装扮的韩民国后小跑过来,用遍布伤痕的胳膊抓住韩民国的衣袖,“汉人,带我走。我是契丹贵女,只要你带我走,我就下嫁于你,一辈子伺候你。”
韩民国闭上眼睛,不去看这位萧姓贵女肿胀污秽的下半身。
旁边一副女真军将打扮的韩道昌正要拉开这位被折磨到发疯的女孩子,便看到一位辫发散乱、面目狰狞、甩荡着下身的猛安走出营门。
说面目狰狞,并不是说这位猛安的表情有多凶,而是脸上受伤所致。中了一发霹雳火球,这位猛安的大半张脸血肉翻卷,痛痒难耐。
已经从老林子里出来十多年了,这位猛安当然知道,他受的这种伤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所以……
他要在脸上流脓前尽情地多玩儿契丹女人,汉族女人,尽可能地多杀猪狗一样的汉人陪葬,尽力给妻子、兄弟和大姑多抢些金银、铜钱和粮食。
被一把抓住头发,然后被拖向营门的萧花花,突然恢复了清明,“还是你们汉人好,会作诗,会种田,会做好多好多东西……请记得我,汉人,我小名叫花花。我的亲人全都死了,请记得我。”
那个猛安拖着少女走的同时,还不忘瞪韩民国一眼。若不是觉得韩道昌不好惹,外加知晓某些汉人不能随便惹,很可能便一刀砍过来了。
完颜宗望的亲信迎了上来,客气地对韩民国道:“韩大人勿怪,那厮活不了几天,失礼也是难免。”
韩民国心里一阵腻歪:失礼?你们这些女真野人,知道什么是礼?
来到中军帐前的校场,韩民国一眼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完颜宗望,于是急趋向前,俯身作揖道:“下官有礼。”
“韩大人客气了,还请进里面说。”完颜宗望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头渐盛的汉人,稍微错过身子,“邀请”韩民国。
见完颜宗弼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韩民国哪里敢走在前面。
这等刁难对熟读史书典籍,见识了一千多年繁文缛节的韩民国来说,简直是幼稚。女真人打仗是厉害,但要论玩心眼儿?韩民国真没怕过谁。
只见韩民国上前,真诚地说起自己对宗望的仰慕,和对宗弼的佩服。宗望身先士卒攻打辽国的壮举,宗弼在战场上的果决悍勇,从韩民国的嘴里说出来,竟然给人一种气概吞天的感觉。
宗望便这么被韩民国这位老粉丝吹捧着进了帐篷。
韩民国刻意控制了步伐,落后宗望半步,却和宗弼保持一致。
一盏茶后,韩民国和他的大儿子走出帐篷,朝守在大帐外面的几位女真军将点头微笑,然后便在一位汉人小吏的陪同下,走向自己的住处。
宗望拿着手中的圣旨,有些不知所措。那个韩民国,竟然就这般将旨意交给自己?不是该召集众将宣读吗?
旁边的宗弼急吼吼地走来走去,愤声道:“这个韩民国,狡猾!竟然把圣旨放下就走,咱们难道要私自打开?”
“阿父,哦不,陛下即位以来脾气越发怪异,经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对这种涉及到自己威严的事情非常在意。”
“出征前夜,伴随陛下五年的厄同部妇人就因为叫了陛下的小名,就被拉出去打死了!这份旨意不能私拆,韩民国身为使者又跑了,该怎么办?这个韩民国,当真该杀!”
宗弼提着新得到的宣花斧,正待出门去砍韩民国,却陡然听到一声大喝。
“回来!”
宗望一声大喝,吓了宗弼一跳。
完颜宗弼回头一看,只见完颜宗望冷汗直冒。
完颜宗望把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叫进来,右手紧紧攥着东珠,“从抢来,不,缴获来的东西里挑些文人看重的,给韩民国送过去。”
“明白,做到什么地步呢?”机灵的亲信向来没有废话,大咧咧地揣度宗望的心思。
“让韩民国满意为止。”
亲信心中一抖,抚胸弯腰,下去办事了。
“大兄,你为何……”完颜宗弼真是惊到了。
完颜宗望挥手,止住了宗弼的问题,擦了把脸道:“不应怪罪韩民国,相反还要多谢那人,不然我俩挨顿训斥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