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日子,付臣主终于回衙门了。
正赶巧迎枫带着挽花、红绫、玉罗去逛街,迎枫和付臣主两人又没能碰上。
“舒城一役,真是舒活筋骨。”付臣主接过张捕头的茶,抿了一口,皱眉道:“这茶味道不对。”
“感情老爷这些日子是去会劲敌,品好茶了?怎地讲究起来……”张捕头笑道。
“非要说笑一番么?疏问,这些日子来了什么讨厌的人,走了什么人也不向我汇报汇报?你看你,还年轻呢,没过几天,头上就有白发了。”付臣主板着脸——人皮面具内外,想来都是如此。
“是,老爷。”张捕头讪笑,思索片刻道,“有天晚上来了两个女子,来找周兄疗伤,其中一个竟然是中了赤气。”
“那她们人呢?”
“走了。”
“走了?走哪去了?”
“挽花姑娘的同伴不留姓名,二人连夜走了。”
付臣主一愣,又道:“明明是……怎么……那一位公子两位姑娘呢?”
“周兄的朋友找他,红绫玉罗二位姑娘和迎枫姑娘去逛街了。”
“迎枫?那个衙门里总提起的常在海上的奇女子?”
“不错,正是此人。老爷,我先去看看这茶,到底是有些什么问题。”张捕头岔开话题,想溜上街去找迎枫几人。
“去吧去吧!”付臣主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张捕头迅速溜上街,凑巧碰上了迎枫:“哟,张捕头急急忙忙的……”“就是去找你的!老爷回府了,挽花姑娘赶紧去躲躲,还得编一套话……”
“省得,三位,你们暂且再逛逛,我去应付一下这老爷。”迎枫闻言,自信地笑道。
“也好——你应当不会出岔子的。”张捕头松了口气。
迎枫如常一般大步流星地走进衙门:“张捕头!今天我可是当了一回劳力啊!一会儿谁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我?”
“咳,小声点。”张捕头装模作样地从衙门里钻出来低声道,“老爷回来了,你不是总想见他老人家么?”
没等迎枫回答,付臣主的声音已然响起:“衙门重地,来者何人如此喧嚣?”
“可算是碰上了,久在海上的迎枫问这位老爷好。”迎枫向声音来源处抱抱拳。
付臣主的身影一闪,已在门口。“你就是迎枫啊?”付臣主打量着迎枫,从头到脚。迎枫也不害羞,望那儿一站,饶有兴趣地看着付臣主的脸。
“进来吧。”付臣主漠然道,“还有两个姑娘呢?”
“她们啊?她们自己去溜达了,看我这大夏天的还在身上挂着丝巾,戴着一串串的手链,拿着糖人儿,我也就算是个劳力,把这些送回来,还得去陪她们。”
“挽花到哪去了?”
“挽花啊?她那天晚上来了,很快就走了。我睡得跟死猪一样到日上三竿,她走得又静悄悄。啧啧……不好意思我得先把这些送到屋子里。”说着,迎枫赶紧施展轻功回到了屋。
“老爷,这茶有什么问题?”张捕头举着一包茶打岔道。
付臣主出神了许久,终于开口:“这包六安瓜片是不是放错地儿了?”
张捕头不明所以:“这茶不是庐山云雾么?”
——当然,衙门里的茶和酒都是比较低档的,说不定是卖茶人想要鱼目混珠,搞了些混合的各地残次茶叶,让茶味变得古怪,常人不易分辨。
————
周皖来到了玄城之内,持玄玉令顺利见到了玄城大城主邱锦。
乍一见邱锦,周皖不得不有些意外:邱锦很年轻,似比周皖要小,他两道剑眉颇为威风,容貌与老盟主竟有两三分相似。
不及细看邱锦模样,周皖先呈上了江少谦的信条。邱锦遣开了旁人,走下座位,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了信条。
“你一定是周皖兄弟了……”“不敢,在下周皖,见过邱城主。”
“本是江湖中人,何必总拘束于这些规矩的条条框框?坐吧。”邱锦自然地一笑,瞥了一眼纸条,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二人就坐。
“邱城主可打探到了银蛇的消息?”周皖开门见山。
“银蛇不是薛无黛的人。薛无黛刚从与世隔绝的昆仑谷回来不久。我检查过她的行踪,言语中涉及了十二花,她却是真的不知,就连六美被六丑杀害也不知道。三城主就更不知情了。这个银蛇虽然是寸步阁的,却不属玄城中任何一人管。至于寸步阁在各地的分城,我已经差遣人去查了。”邱锦侃侃而谈。
“有劳邱城主了。”周皖叹道,略带些失望与无奈。
“周兄不必着急。只要不让银蛇知道我们的计划,不管他是谁,影响不得我们。”邱锦倒想得开,“寸步阁中旧人对这阁主早已不服,所幸我能投其所好,克制住他的行为。我叫他们不要反,他们也就暂且隐忍一时,计划就得以实施。”
周皖不言,只是低头沉思。
“金阁主这个恶人行踪难定,又懂得易容与腹语,找他这一路便行不通。”邱锦见周皖不发话,又打开了纸条细看。
二人都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
“这件事我会继续调查,如果没其它事情,周兄不如先回吧。”邱锦收起纸条。
“回……却是回哪里呢?”周皖轻叹。
“不如……周兄先去保管好千年寒石。”邱锦建议道。
“也是,县老爷大概已经回来了,久不见我他一定会心生疑虑。”周皖抱拳,辞别了邱锦。
一路上并不太顺利,这日他到达衙门,正巧是天擦黑的时候。
迎枫刚刚绕了好几个弯,从挽花暂住的客栈回来——她警惕性不低,每次都怕有人跟踪,故此总要曲里拐弯地绕过胭脂铺、铁匠铺、酒楼等地,在客栈和衙门间往返。
“迎枫?”周皖笑道,没等他再说话,迎枫就抢道:“周皖!衙门的老爷回来了,一会儿你见到他就说自己去见朋友了。千万别透露挽花的消息,她现在不能见那老爷,否则会有危险,葬花的身份也会被戳穿。”
迎枫一着急,话里的逻辑因果又有些混乱。周皖勉强听明白了,心想回去再问问张捕头就是,就答应了这几条。
二人走进衙门,迎枫先回屋里去了,周皖呢,照例得先跟老盟主打个招呼。打完招呼,他还要“四处看看”,随后向张捕头询问了相关事宜。
夜。
将秋之夜。
挽花独自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呆呆地出神。
门外阶上脚步声响起,停在了门前。
“挽花姑娘?可睡了否?”周皖轻声问道。
“怎么是你?”挽花连忙简单收拾一番衣装,打开了门。
月光清冷,透过窗,照在周皖紧锁的眉头上。“怎么了?”挽花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周皖的眉头。周皖摇摇头,进了屋子才说出了缘由:“我在从玄城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从池州来的两个人。
”“是谁?”挽花急问。
“你认为呢?”周皖竟然没有直接回答。
“你来找的是我,所以他们中一定至少有一人是十二花。”挽花立刻猜测。
“聪明,是惜花和一个卖货郎,平迁。”周皖低声道。
“她……他们怎样?”挽花的语声有些颤抖。“还是六丑。”周皖闭上眼,低声慨叹道,“先是逼迫他们逃亡,又是追杀,当着我的面,暗下毒手。”
挽花不语,只觉得浑身有些无力,便倚靠着门框,一脸痛苦的表情。
“他们的不幸,我希望不要降临在你身上。”周皖苦笑,“我们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但是,你千万不能再见到老爷,也不要去找银蛇。”
“惜花妹妹……他们是……怎么死的……”挽花的眼中满是泪水。
“六丑不惜在他们一路的饮水中下一种药,最后点起另一种药草,两种毒药混合起来,就是剧毒攻心。”周皖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们迫得我不能出手,又是赤气威胁,又是软筋香伺候。与我对敌者,身手很是了得。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他们……”
“周……周大哥……”挽花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她已经不是那个刚强的挽花了,现在她是一个女子,一个心灵上饱受摧残的柔弱女子。
她慢慢走到窗边。
“我挽花,花如镜……”挽花话音未落,她已然伏在窗口暗自流泪,“必将杀了那些恶人……周大哥……你会帮我吗?”
“一定会的。”周皖走到窗前,低头安慰挽花,“花如镜?”
“对,我叫花如镜。”挽花抬起头,看着周皖坚毅的眼神,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
周皖只能默默在她身旁,等待,分担她的痛苦。
“花如镜……那年花家的三小姐……我一直记得。”挽花啜泣着,“惜花妹妹她们……这二十年来是我唯一的……唯一的一些亲人……可是……可是……”
“我知道,我明白。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周皖柔声道,递上了手帕。
挽花抢过了手帕,自顾自地低声哭着。
哭了一会儿,她才惊觉周皖的手帕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成了湿乎乎的一团。她红着脸道:“周……周大哥……这手帕明儿我给你洗了吧。”
“不忙。”周皖叹道,“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别太伤心。”
“是。周大哥,你先回去吧,别到时那老爷问起。”挽花垂首。
“好,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多呆几日。我已经与玄城联系到了,他们应该会很快采取行动。”周皖站了起来,“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周皖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冷月如霜遍静地,人影,孤独。
就这样拐出去。远,灯红酒绿,近,行人微喧。
那是一个拐进去的巷子,到头就是那家安静的,独立的“青萍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