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峒攻下了道州,又在宜章大败冯湛率领的三千兵马,更是意气风发,顺势追击,势如破竹。沈大爷一干江湖人士在起义军与朝廷和解之前不应参与任何一方的队伍,此时独有四处打听情报、扶危济困,顺路处理江湖事务。沈大爷等人将杂乱的事务得当安排,打理得井井有条,各人也有各人任务,唯独不开心的就是迎枫。“又是削土豆?想当年我们船上就剩下半篮子快烂了的土豆,都是整个儿带皮啃的!能少浪费就少浪费——虽说有几个偷着把皮抠了丢到火里头……但是少吃一点没有关系的吧!本来东西就少,还要削掉……”迎枫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罢了罢了,听说有的人吃不得土豆皮,一吃就浑身痒痒,我就当为民服务罢……”“不过迎枫削土豆的速度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削土豆如同练武功,都是技术活……”负责后勤的几人言谈甚欢,倒也不觉得累。
不过,另外一方就紧张得多了。沈大爷和三夜先生还是将周皖叫了过来,他们必须告诉他一件事。
“周……周游坤并没有死?”周皖目瞪口呆,纵使他定力再高,也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
“不仅未死,似乎还有个更棘手的女子出现了——我们对那个女子一无所知,她却十分熟悉南水寨的事务,恐怕日后对我们大有影响。”
“不知沈大爷从何而知?”周皖切齿。不想周游坤那贼子……居然未死!
“老朽方才联络到了桃花坞的人,他们在山间搜索,寻到了部分焦黑的残肢……以及周游坤虽破损却并未被灼烧透彻的衣物和落在悬崖下岩石底的贵重扇子!一旁山路上更有人慌乱经过的新痕迹,残挂着几缕衣物抽丝。经过对比,确实是周游坤的痕迹。”沈大爷愤然。
“我只道那‘鬼门关’必定能将他们送去鬼门关,不想这周游坤竟不顾兄弟情义逃了!”三夜先生连连顿足。
“罢了,早晚会将周游坤那恶贼捉拿归案!”周皖恨恨,“那女子又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知。”沈大爷摇头,只说了这两个字。
“女子……更棘手……未知……危险……咦?不知前辈们可否听过‘漪兰’这个名字?”周皖猛然想起了
这个久违的名字,“当年她曾潜入玄城,下毒暗害我。只是江城主全力调查,仍未能了解到更多信息。”
“不如我去将金阁主请来共议此事。”三夜先生提议。
“劳烦三爷了。”
过不多会儿,金秋匆匆赶来。
“三位久等了,在下听闻此事,忙取来了一些资料,耽误了时候,还请恕罪。”
“金阁主带来了资料?”沈大爷抬抬眉毛。
“是。虽然这‘漪兰’身份不明,但大致的方向在下已然明了——定然是与周游坤所在之周家相关,也是与周兄相关。”
“看来他们都想与我死磕到底啊。”周皖叹气,“何必如此穷追!但敌若犯我,我不能坐以待毙。更何况他们同时为祸武林,不能容他们继续祸害天下。”
“周兄所言极是。寸步阁自当相辅周兄,除掉这些武林祸患。只是……恐怕不止这两人。定然是有人助纣为虐。”金秋打开一卷书,“这是金某遣分舵的朋友打听到的泉州附近的传闻。”
“泉州?难道是与当年那邪门歪道淫威盖世的周家有关?”三夜先生闻言不禁大惊。
“周游坤当真是这个周家的?”沈大爷皱眉,“他们家不是内斗到最后已经衰败了吗?”
“是的,不过他们家现在也有几个后人。虽然泉州本地再无周家的消息,但是有人知道,周家的一部分后人去了旁边的南剑州,从此再无音讯。据泉州老一辈讲,周家‘起’字辈本有‘龙凤呈祥’四人,后因种种原因只余下二人在当地作威作福。其后代‘三’字辈本有‘荣华锦绣’四人,奈何内斗激烈,亦独剩下二虎争斗,从此周家一蹶不振,余下的‘赢家’们却突然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萧二爷本也颇为关心此事,研究过周家的族谱与行径,可是最多只能了解到这里……不想他们跑到了南剑州!”沈大爷紧握拳头,“莫不是周游坤和同是周家的女子合谋做事了?”
“这个难说。周游坤染指的女子不在少数,并不能确定那女子是周家的。”金秋轻轻叹气,“不知周兄可知道多些……关乎令尊?”
周皖心头微颤:“上次周游坤曾告诉在下,我爷爷从周家叛出,故而我被他们追命,可那时我对泉州周家并无任何概念。我还问过我娘我的身世,她老人家总是低声叹气……关于身世,她只知道先辈单名一个弃字,我爹还有另一个名字……名讳……三翊……”
“果真如此吗……那周游坤本应该是周家‘以’字辈的后人罢。不过这目前不重要。话说回来,金阁主对他们目前的行动可有了解?”沈大爷咳嗽一声。
“他们行动太过隐蔽,恕晚辈难以了解。”金秋歉然。
“看来,我们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一面继续搜寻信息,一面伺机拿下他们。”
四人沉默。本以为追踪已是行之寸步,奈何此时更是寻之寸步。
葬花早就看出回来后的周皖心事重重,但她不能去问。虽然……很想分担这份忧虑,但这种机密的事情,自己恐怕帮不上忙……也许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才能帮他们吧?那就加油练武……或者自己还可以用陪伴来默默地分担这忧愁。
葬花不必说话,周皖亦觉到了温暖。“谢谢……”周皖微笑,暗道:现下是出于无奈的陪伴……真的希望以后可以是无忧无虑的陪伴……
数日过后,陈峒的队伍乘胜追击,却在兴头上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陈峥中箭战死!
因官兵伏击而战死!
沈大爷霍地站起,攥着信封的手剧烈颤抖:“是谁!虽说刀剑无眼,但为何会有官兵伏击!”
“湖南安抚使王佐,湖南路代理兵马钤辖冯湛,大概早就串通一气了。后者认败,前者暗害。”三夜先生颓然。
“三爷不是已托与‘白狐娘娘’劝收湖南、广州的官员了吗?以她实力,从无失败可能!况且不是已接到回复……”沈大爷急道,缓缓坐下,扶额悲恸,“人死,是沈某的失误。陈兄定然将此事挂怀……再不肯与我协力!那此次……当如何!”
“大爷莫急,此事有蹊跷,不如在下去私见那安抚使,讨个说法。”燕惊寒请缨。对燕惊寒来说,上次陈峥与他切磋武功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他始终觉得陈峥这个充满热血的年轻人是鲜活的,而不是因死亡而冰冷!
“此去虽不远,但结果未知,燕兄务必小心。”沈大爷环顾四周,“不如你再带一个帮手。”
“不必了,大爷还不放心我么?”燕惊寒抱拳,“若我出了事……”
“你不会出事!不可能!”鱼唱晚蹭地跳起来大喊大叫,“大哥你要是出事,那就是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六月飞雪夏天梅花开冬天菡萏茂晚上从西边出太阳白天黑咕隆咚月亮变成石头掉下来砸到西湖里打中南海龙王的逆鳞……谁要敢让大哥出事,我就跟他们拼了!”鱼唱晚情急之下,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硬拼不得。贤弟,为兄若是出事,你务必要听从前辈吩咐,不得轻举妄动。”燕惊寒微微一笑,冷静道,“你可省得?”
“是……”鱼唱晚虽有几分不情愿,看着燕惊寒那冷静沉稳的面容,到底还是垂首肃然,“小弟省得!”
燕惊寒走了,鱼唱晚坐立不安。
“我暗中去保护他。”三夜先生早已打定主意,不能任燕惊寒一人去冒险——他是北轩的人,三爷我自然有义务保护好他!而且“白狐娘娘”这边似也出了异状,自己不能坐视不管!
“有劳三爷……”鱼唱晚抱拳哽咽,“我觉得大哥这次很危险……万一他出事了我一定控制不住自己为他报仇!”
“不会出事……”沈大爷无奈地拍拍鱼唱晚的肩膀,“有三爷呢……对了,金阁主,这里先托付给你了。唱晚,你和我速速前往‘知天命’的接头之处,老朽不得不试试看其他法子了……希望陈兄能节哀顺变,为安平大业而继续奋斗……唉!”
“大爷放心,晚辈定然竭尽所能。”金秋抱拳,“几位尽管放心去罢,余下事务,我等会继续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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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先生远远地跟在燕惊寒身后。
燕惊寒直赶湖南安抚使的宅院,一刻不敢停歇。
燕惊寒想要私下面见安抚使,恐怕并不容易。但他毕竟是江湖经验丰富,定然有办法见到管事儿的。
“烦请转告王公,江湖天命堂、寸步阁之使者特来拜访,望能赏光私下会见,商求要事,以避祸患。”
三夜先生见这王府宏伟异常,燕惊寒暂无危险,便纵身绕到后院,避人耳目,调查府中路径。府中曲径通幽,竹石掩映,细流悠长,鸣泉汩汩,寻起路来并不方便。虽说府里下人众多,到底都是些武功不济腿脚不利落的小厮,三爷随手一挥就能顺利通过。
“这……这里面是!”三夜先生在假山后藏身,落处觉得虚软异样,低头扒开脚下腐叶查看,发现了一个看似是通风口的铁网,眯眼细看,竟见得隐隐亮光,“王府地下更有玄机啊!听闻这位王佐是个状元,与岳家军抗金时曾断臂立功……但与辛弃疾观点不符……他会是个阴险的人么?罢了,这里的路大致如此,遇到紧急情况,可以走这里……先去看看燕惊寒他们。”
三夜先生偷摸绕到前门,压低呼吸,放轻步子,聆听周遭动静。
“燕壮士,此言差矣!反贼必诛,株连九族,不能放纵!”
“王公可否想过,若是太平盛世,为何会生出反贼?况应当有人先于我劝说过王公关乎利害福祸。”燕惊寒的语气很平淡,但字字铿锵。
三夜先生听了半晌,竟听闻那王佐似未能收到“白狐娘娘”指令,心下大疑。
偏在此时,异变突起。
府中乍闻“反贼休去,吃我一刀”,一阵兵戈交错,斥骂不绝,血息弥漫,燕惊寒更是以半句“你这狡猾”做了个结便再无声音。
“不好!”三夜先生不及多想,即刻凝神定气,冲入窗子,与敌人展开血战,营救燕惊寒!